又是这空洞的房间,又是这冰冷的铁栏,还有那该死的水龙头,滴滴答答的,嘈得人心烦意乱。
不知道为何,顾纬越今天的晚餐竟然是一个盒饭,这待遇是在他被逮捕以来从未有过的。他盯着盒饭,良久没有拿起来,这个盒饭算是他终于肯合作的奖品吗?
回到拘留所以后,顾纬越就一直在问自己,为何要把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再说一遍,让自己再去重温这不堪回的过去。
靠在墙角上,他漫无边际地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想着自己在被捕时那一刻的恐惧,被捕之后的绝望,最后把生死置之道外的觉悟,这一切是如何转变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说得清楚。
“阿越!”忽然,拘留所尽头处传来声音,“你盒饭里的有哪些菜啊?”说话的是刘金全。
顾纬越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盒饭?”
“我也有啊,今天是元旦,都给咱点好吃的了。”刘金全的话里透露着几分兴奋。
哦,原来是元旦了,零八年眨眼就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顾纬越一边想着,一边拿起盒饭,打开看了看,说道:“我这有肉,还有豆芽什么的。”
“跟我的一样,哈哈。”听刘金全的声音,分明就已经把自己的嘴塞得满满的。
一个盒饭,就能高兴成这样子?
“我好久没吃过米饭了——”刘金全继续说道:“这两天都是馒头清汤,都快把老子饿得跟非洲饥民似的。”
确实,这里的伙食真的让人不敢恭维,不过还能怎样?难道还得让他们这些违法之徒吃香喝辣不成?与伊瓦诺娃在审讯室聊了一天,顾纬越颗粒未尽,也实在是饿了,正要吃饭,却现没有勺子。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却现原本条理分明的掌纹如今早已变成乱糟糟的黑线,污垢填满了掌纹的空隙。
“唉……”刘金全吃着吃着,便一声长叹,道:“妈的这才第二天,还剩下十三天,这日子怎么过啊?”
顾纬越用水龙头漏出的水洗了洗手,然后抓起一把饭往嘴里送,道:“怎么了?后悔了?”
“是有点后悔了。”刘金全说道:“这两天,我一直就想着,如果我那天不是揍他,而是先跟他说些道理,现在也就可能不会这样了。”
“看来这拘留所起作用了,你开始反省了。”顾纬越边嚼着饭边说道。
刘金全无奈地说道:“我那婆娘还不知道是不是跟人跑了,两天都不来看我一眼。不过她就算真跟人跑了,我也不怪她,谁叫我这么窝囊呢?”
跟人跑了?这四个字在顾纬越听起来仿佛另有意味,他的思绪就跟着这四个字飘向那个陪着他跑了一年多的女人。
如果真有人愿意照顾她,能让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这恐怕对顾纬越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救赎。她陪着自己吃了这么多苦,在自己被捕的时候,她已经为自己怀了八个半月的孩子,眼看快要到预产期,自己却伏待法。照这情况看来,自己是无缘见孩子一面了。昨天晚上还梦见她要等自己回去才给孩子取名儿……想到这,鼻子一酸,眼前的盒饭也跟着模糊起来。
这时候,刘金全又说:“阿越,你比我要先来,你在这呆了多久了?你……后悔吗?”
“我?”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后悔谈不上,只是有点遗憾。”
“遗憾?”刘金全不解地问道:“你遗憾什么?”
“我遗憾我不能看见自己孩子的出生,我遗憾我不能看见孩子的成长。”
“快当爸了?”刘金全先是兴奋地问道,可下一秒钟,他疑惑了,“但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不就是十五天刑事拘留。”
“如果我告诉你,这一趟我是有命进来没命出去,你信不?”顾纬越故作轻松地问道。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杀了人。”顾纬越平淡地说道,“我杀了好多好多的人,多得我都记不住了……”
闻言,刘金全惊讶得张大嘴巴,挤不出半个字儿。顾纬越继续说道:“我现在还在审讯阶段,当审讯结束我就会被送上法庭。可能只需要一泡尿的时间,法庭便可以宣判我死刑,然后我就可以上刑场,跟这个世界,跟我的孩子说拜拜。”
“本来我是想早点死,如果我能死在我孩子出生之前,我就不会那么留恋了。可是他们却一拖再拖,你知道吗?”顾纬越抓住铁杆,把嘴靠到铁栏边上,说:“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却一直寻死不能,在生死之间徘徊太久,时间拖得越长,人的侥幸心就越重,越不想死。”
顾纬越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是真的很想看着我的孩子出生,但我更想看着他长大,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把我毙了,那该多好。”
语毕,整个拘留所又重新回到寂静,寂静得能让人听见自己心脏在跳,心跳声更将本来了无痕迹的时间清晰地、一秒一秒地刻划在脑海中,这可能就是时间的声音,平时总是听不见,但当听见的时候却震耳欲聋。
为了消除这种令人窒息的声音,顾纬越又再开口说道:“如果我没算错,我来这该有十多天了。每一天都感觉那么长,每一天都感觉度日如年——”说着,他吸了吸鼻子,“可是,每过一天,我就希望能再多留一天,我甚至害怕哪天他们跟我说:顾纬越,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良久,两人都没再说话,拘留所里弥漫着一股阴冷,悄悄地偷走了顾纬越手中盒饭的温度。
突然,拘留所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只听见几下平稳的脚步声后,便有人喊道:“刘金全,有人来看你。”说着,一名民警从顾纬越的铁栏外走过,直走向拘留所的尽头。
又是“咔嚓”一声,尽头处的某个拘留仓被打开了锁,刘金全被民警领了出来。他一边走一边往两旁的拘留仓望去,想看看顾纬越被关押在哪个仓里,然而身后民警一声吆喝“你看啥子?”他就只好乖乖的往前走。
就在他经过顾纬越的仓前,他眼角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在里面闪动,遂扭头看了一眼,现有个人正面向自己靠墙而坐,光线照不到那人的脸,只看到一双满目疮痍腿裸露在灯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