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这山洞藏在林子里,天还不亮就有鸟鸣吵人,顾知微昨天受惊,一觉睡得极沉,这时候尚且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她下意识想支着胳膊伸懒腰,却浑身一紧,竟被什么东西给箍住了。
她一愣,睁眼一看,就见不知何时从自己腰间环过来一支手臂,此刻颇为安稳的搭在她身上,指节干净纤长,除了傅砚修,也没有别人了。
“傅砚修,你个登徒子。”
顾知微猝然红脸,很不自在,一看二人的姿势,更加尴尬。
傅砚修倒是搂人搂的自在,把她紧紧圈在怀里,仍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顾知微磕磕绊绊叫了几声,无法之下,只能自己悄悄翻身,咬牙道:“傅砚修,起来了,咱们得想想法子趁早离开,你这伤不能再拖了,得去找个郎中瞧瞧。”
傅砚修并不答话,动也不动,侧着头沉沉睡着。
顾知微沉默片刻,抬起眼,还是头回距离如此之近的看他,见那双眼睫随着呼吸颤抖,在脸上投下一小块阴影,这么瞧着,倒是比平常更近人情。
“听见没有,快起了。”
顾知微抬起胳膊,在他怀里脱身,正要再开口,却见傅砚脸色苍白,低垂着头,没有骨头一般,顺着石壁就滑了下来,她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去接,方才还没察觉,这会儿实打实肉挨着肉,才感觉他浑身发烫,竟然昏迷不醒了。
后知后觉的,顾知微隐隐想起来,昨日她换药时不小心碰到傅砚修手臂,就觉得他身上有些发热,但当时见他精神还行,又想着男女有别,也就没放在心上,还以为是那草药的缘故,此刻一想,顾知微一拍大腿,后悔不已。
“傅砚修,傅砚修!你快醒醒,别吓我啊!”
大概是听见呼喊,傅砚修很轻微的皱了一下眉头,但他身负重伤,又迟迟没有得到医治,拖了一晚,身体早已不堪重负,一时半刻是绝计醒不过来的。
若再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从前顾知微年幼,跟着顾子忠留在军中,见过多少重症身亡的例子,她生怕因为自己当初的大意,没听劝告,再搭上一条人命,也顾不得查看外头还有没有追兵了,当即撕了自己外袍上的衣料,沿着小路走到昨日取水的地方,把布料用清冷的河水浸泡透了,敷在傅砚修头上,又折回去摘荷叶取水,再一点一点给他喝下,如此折腾反复许久,地上的人却仍旧一动不动,昏昏沉沉。
“罢了,就当是还你舍身相救的恩情。”
说完这话,顾知微一咬牙,系紧外袍,一手捏着鼻子,直直跳入水中。
这河不浅,她攀着岸边的碎石微微有些出神,与冰冷的寒意一同漫上来的,还有从前,一些极为久远的记忆。
顾知微不喜儿女情长,也不大会想起往事,她从前常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何必念念不忘,常常挂怀,往事暗沉不可追,做人就该拿的起放的下才好。
重活一回,原以为上辈子那些回忆就该如大梦一场,慢慢忘却。但此刻,兴许是河水太冷,兴许是心中焦急,多少事情,都在她眼前一遍一遍闪过,像是设身处地的提醒她,要懂得珍惜。
顾知微嘴唇有些发白,没由头的想起上一世,她和傅砚修遥遥相见,若一切正好,岁月安然,兴许他们也是能对面闲坐,平心气和谈上几句话的。
可当初二人一个不辨黑白,一个冷血无情,顾知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突然闯入的谢淮宴夺去了目光,原本应该辉煌灿烂的两场人生,都被谢淮宴为了一己私欲一手扯碎,踩进尘泥。最终顾知微在那间破败的柴房中愤愤合眼,傅砚修则惨死在了滔天的战火下。
想到此处,顾知微手指一缩,指尖在碎石上狠狠碾过,她在心中默念,不能死,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不能死。
不知在水边浸了多久,等到日头都上来了,她才慢慢从水里爬上来。
此刻顾知微浑身湿透,冷气仿佛渗透到了骨子里,整个人都透着凉意,她抱紧了胳膊,见四处仍是静悄悄一片,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模样,这才稍稍松下一口气,慢慢走回山洞中。
若是京城那些嘴碎的礼官在此,看见此情此景,恐怕又要扯着嗓子大喊不可,痛斥枢梁王的僭越和无礼了。若是谢淮宴那伙人在此,想必也是要拿着二人这场遭遇大做章,玷污顾知微的清白了。
历朝历代的女子,就没有不在意名节之人。
但顾知微不怕。
她浑身细密的发抖,嘴唇发白,但还是尽力收紧手臂,把高热不退的傅砚修拢入怀中,从日出到日落,只要觉得身上热起来了,她就起身再去河边,一趟一趟,不知疲倦,又把采来的野果压出汁水,送进傅砚修嘴里。
到了傍晚时,顾知微拥着他,望着山洞外的暗色发愣,忽然感觉怀里的人轻微挣动了一下,下一刻,就见傅砚修有些无力的睁开眼,呼出的气都是热的:“知微。”
“我在,我在,”顾知微眼眶一红,赶紧拉住他的手:“你吓死我了,总是嘴硬没事没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说!”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好像一团浆糊,傅砚修一动,察觉顾知微衣衫湿透,心里又软又心疼,问道:“你这是,做什么,若是你也病了,我们可就真出不去了。”
顾知微神色怔松,嘴硬道:“那我能怎么办,你浑身高热,叫也叫不醒,手边又什么东西都没有,我担心你的伤势,只能出此下策。”
“就如同你说的,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坠崖死了,难道换到我这儿,就能见死不救吗?”
顾知微垂眼看他:“更何况,你这些伤也是为了我,我顾知微还没自私自利到那个地步,你要是过意不去,就当,就当是我还你人情吧!”
“人情吗,”
闻言,傅砚修心里酸涩,轻叹一声,又合上了眼睛:“只是人情吗”
顾知微焦急道:“傅砚修,不许闭眼,你一定要给我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