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微便点头:“也罢,当务之急是治理水患,耽误了这些时日,再拖下去不知还要死多少人,你既已知道自己的错处,那接下来几件事,本宫要交给你去办。”
闻言,王自衡又是一阵吃惊,他在这大染缸里泡的太久,利欲熏心,权柄为上,早就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信任与真心,顾知微一开口,他是真怀疑自己是听岔了话:“娘娘还肯用我?”
若是搁在平时,若还有旁人可替,顾知微自然不会留用这么一个罪人,只怕早把他扔到大理寺听审去了。可眼下局势紧迫,沧云内外都是乱哄哄一团,这时顾知微自己不便出面,贺昀也对此不知底细,思来想去,最稳妥的,就是仍叫王自衡居于其位,县令还是那个县令,有三双眼睛盯着,他总不至于再翻了天。
顾知微坐在一旁,不动声色,抹去他心中犹疑:“本宫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你好歹是我大夏官吏,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犯了错不假,可本宫不会全然看不见你的功绩,只要往后能踏踏实实做事,戴罪立功,本宫与皇上自会给你一条生路。”
这话说的正中王自衡下怀,哪里还有不依的道理,顿时热泪眼眶,连连叩首,感激涕零,于是几人商定主意,在外头看,王府一切照旧,该出面的事情都由顾知微事先安排好,再交给王自衡亲自去办,如今他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这位太后娘娘手里,做事自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尽心,几回下来,倒真没人起疑。
一连五日,顾知微等人驻守在此,寸步不离,王自衡深知难逃一劫,也依言开了粮仓。
不看还不知道,这沧州粮食数目惊人,有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也有之前大水前所屯留的米面,此刻都混在一起,如小山一般,若能早早分发下去,救千万人的性命都足够了。
王自衡作为县令,自知有愧,心虚不已,哪里还敢开口解释,亲自看着人将这粥煮了,还特意嘱咐多加些青菜和盐巴,熬的稠稠的端到街上,再打开城门,什么银子什么盘问,通通都不要了,只要是流民,皆能随意出入,想喝多少便喝多少。
这些人苦了一个多月,日日食不饱腹,吃了上顿没下顿,来时一路上也四处受辱,轻则打骂,重则杀人,各个城县的官兵更是不把他们当人看,能熬到沧州的,已是不容易了,哪里还敢肖想此等好事。
原本听说入城也要收银子,许多人满心苍茫,只觉得再找不着活路,正是一心求死之际,这场施粥来的就如同及时雨,乌泱泱的一片人得了消息,纷纷奔到王自衡面前,接了碗,连筷子都用不上,更不管这米粥烫人,狼吞虎咽的,疯了一般往嘴里倒。
这几日王自衡亲力亲为,此刻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木已成舟,他此刻能做的,唯有尽力弥补。
众人哄抢之时,他稍稍站高了些,高声道:“大家敞开了吃,往后日日我沧云都有施粥,你们尽管在此住下,不必再担忧了!”
话音一落,也不知是谁带头,四处顿时一片欢呼喜乐之声,又有人认出王自衡来,纷纷高呼其名,直言这是老天开眼,当世菩萨。
王自衡不敢居功,赶紧连连摆手,一转头,却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孩儿在街边站着,身上满是污血,可怜兮兮的低着头,他只好过去询问:“小姑娘,你怎么不过去喝粥啊?”
小女孩儿揉了揉眼睛,手上的污泥已经干涸了:“我身上疼,大伯,你瞧见我娘亲了吗,我就睡了一宿觉,娘亲就不见了,我要找我娘亲。”
王自衡一愣,没由头的,忽的想起那日官兵的回禀,不知怎的,他面色越来越白,最终长出一口气,神情复杂,羞愧万分:“小姑娘,这些银钱你拿着,街头有一家医馆,你去把银子交给郎中,让他给你看病抓药,听明白了吗?”
小女孩儿便点点头,一个人在风里走远了。
再回头时,街上仍旧是人挤人的热闹景象,偶尔有几个争抢掉了的馒头,也有人眼尖,赶紧塞嘴里就吃了,王自衡远远看着,无措的张着嘴,眼神复杂,透过人群,不知道落在何处。
百步开外,三人负手立于高台,贺昀看出不对,疑惑道:“娘娘,那个小孩儿”
“是在城门口叫咱们碰见的那个,”
傅砚修面色不变,话语微沉:“看样子,那妇人多半是活不成了,世道太乱,这样一个孩子,自己走不了多远。”
贺昀一咬牙:“也罢,左右不过是一副碗筷的事,既然下官与这孩子有缘,索性就收留她,往后哪怕做个女使也好,总归是条生路。”
顾知微也正有此意,听他如此说,便点点头,算是认同。没日没夜的忙下来,眼看着大体上的事情已了,王自衡这次办事又利落漂亮,三人在此感叹几句,时机正好,只等人刚一回府,便由侍卫给押下了。
此刻已入了夜,王自衡在街头站了一天,满心疲惫,进屋一瞧,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大抵是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日,早料到自己这颗心不上不下,既成不了小人,也做不成君子,只能在世道和人心中反复烹熬,短短几十年,他早已筋疲力尽,借着灯光,他静静看着几人,非但不怕,反倒有些如释重负。
三更后,一切安排妥当,王自衡由随行侍卫亲自押解到京城,一切由谢翊全权处理,为表公正,顾知微特地信一封,言明近日所发生的种种,并让小皇帝加派人手,趁早另派官员到此继任,而暂时空缺的这段时日,就暂且由县丞代管了。
贺昀在一旁看了,直言道:“娘娘此心是好,可县令与县丞大多关系密切,王自衡尚且如此,那县丞只怕也不是好人,由他代管,岂非打草惊蛇?”
顾知微冷笑一声:“本宫倒是怕这蛇不肯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