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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寻甸索玛

翌日一早,我正在井边洗脏衣,杨一清笑着朝我走过来,问道:“昨夜如何?没睡好吧?”

“无妨无妨,出门在外也顾不得许多讲究,多谢先生留宿,我今日便告辞了。”因知道了他身体的秘密,我就像犯了错一样,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我让他们给你换了马匹,已经牵到门口了。这里尚在赈灾,诸事繁忙也就不多留你了。回到北京后,烦代我向黎掌院、程、李二位先生问好。”杨一清拱手道。

“多谢先生,您放心,我一定代为转达。”我也连忙向他施礼道。

天气炎热,衣服晾晒了半晌就全干了,我赶紧收拾好行装,向杨一清辞别,跨上新马,一声长啸,便继续往云南进发。

从北到南穿过我的老家四川省,就进入了云南寻甸府境内。此处乃蛮民聚居之地,人口不多,都是散在各处的部落山寨。为了更好地管理这些蛮民,朝廷采用任命土官自治的办法。土地、人口和所有资源皆归土司世袭所有,土司各自形成一个个势力范围,司法、财政、行政、兵事都可以自治,对于当地人民予求予取,掌握一切生杀大权,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而且只需要象征性的向朝廷缴纳微薄赋税。在这样的统治下,容易出现土司专横枉法,对所管辖的区域实行政治压迫和经济掠夺,土司之间经常为权利和资源的争夺挑起械斗战争,导致生灵涂炭。

我一个外地汉人途经此地,与本土蛮民格格不入,深知不宜久留。于是快马加鞭,向前疾行。这日走到一处茂林之中,人倦马乏,便倒在一处树下小憩。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隐约间听到马儿低低的嘶呜声。睁开眼一看,有个人正鬼鬼祟祟地解马儿的缰绳。我一看有人偷马,惊地一骨碌爬了起来,大吼道:“住手!你干什么呢!”便向他追去。那偷马贼见我靠近,吓得赶紧拽着缰绳往前跑,想找条路驾马逃离。这我能依?忙加快步伐紧追不舍。那贼人一身粗布衣服,戴着帽子,个子不高,像个童生模样,跑的也没我快,眼看就要被我追上了。

“你往哪儿跑!居然偷我的马!”我怒吼一声,就要上手去拉他。

他一回头见我追上来了,左手一甩,挡掉了我的手,右手甩开缰绳,竟然出拳向我袭来。我虽然不会功夫,但以前上学时跟老师练习过一些拳脚,尚可自保。眼疾身捷,急忙向后一躲,惊到这小贼居然还敢跟我动手。一时气上心来。“光天化日之下,偷了马还敢动手!你胆子也太大了吧!”说罢,再次上前一把逮住了他的胳膊,那人甩了两下,看没甩掉我的手,也急了,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小匕首,照着我的手臂就划了一刀。我因吃痛,不得不松开了手。那人挣脱开去还想往前跑,这下可真的激怒我了,快步上去一脚狠狠踢在他屁股上,他往前踉跄了几步,回头瞪大了眼睛望着我,把那匕首挡在身前,摆出要跟我打斗的姿势。

此人身形比我小一圈,所以虽赤手空拳,我并不怕他。右手快速上去抓住他持匕首的手腕,抬起膝盖猛的一磕,便卸掉了他手上的匕首。接着松开右手,挥掌直扇在他右脸上,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那贼吃痛,摇摇晃晃往左倒,头一斜,帽子掉了下来,一头乌黑的秀发垂落,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女声:“啊!”,没想到竟是个年轻女子。

小姑娘约有十六、七岁,古铜色的皮肤,深邃的双眸,高高的鼻梁,嘴唇的颜色也很深,虽没有娇美的相貌,倒也不丑,像当地的夷人。

我怕她还想跑,伸左手一把拉住她的头发,她被我拽得生疼,两手忙握住我的胳膊,让我松手。既然是姑娘,力气肯定没我大,我右手逮住她的左腕,然后用力把她往后推,推到一棵大树上,压在她身前。她这下被我完全控制住,一点儿都不得动弹了,以为我还要打她,闭上眼睛,吓得大叫:“啊!饶命啊,饶命!”

“你好大的胆子,偷我的马,划伤我的手,还敢求饶?”

“你的马不是在那里嘛,我又没得手。你也把我打成这样,咱们扯平了。”

“扯平?你想的到美,你偷马不成,还伤人。跟我去见官!”但此话一出,我就有些后悔了。此处乃本地土官治理辖域,我若拉她去见官,那官爷看我是汉人,未必会秉公办理。再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又没有得手,真要去了府司,必要走问讯程序,耗时耗力,还不一定给她治罪。

“别别别,别去!别去!我有治伤的药,给你一些,算作补偿。”那姑娘急道。

我一听她不愿去见官,且已服软还要给我药治伤,正合我意,于是道:“休哄我,你能有什么药?”

“不骗你,我这包里有一块三七,可敷在伤口上,如今天热,免得发炎。快松开我吧。”她央求道。

这姑娘独自一人出现在这荒郊野外,不会武功还想偷马,可能真的事出有因,就不要再为难她了吧。我道:“放手可以,你可不准再打我的马的主意。不然我扭断你的胳膊!”

“好好好,我跑也跑不过你,打也打不过你,哪还敢再偷你的马?”姑娘委屈巴巴的样子,看着怪可怜。

我松开手,她揉了揉刚才被抓疼的地方,果真从包里拿出一块三七,又从地上捡起小匕首,走到我跟前,让我伸出手,拿匕首切下来几片薄片,放于我手中。

“你有帕子吗?”她问道。

我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帕子。她接过去,撩开我的袖子,先擦干净手臂上的血渍,再把三七片敷在伤口上,然后拿帕子紧紧包扎了一圈,道:“好了,幸好伤的并不深,记住伤口别沾水,过几日便能好。”

“谢谢你。”我都差点忘了自己是被她所伤。

“我不是故意划伤你的,你刚才向我扑来,我害怕才拿出匕首防卫。”她解释道。 我看了看手臂,心想她既然有心替我治伤,应该也不是什么恶人,于是道:“罢了,你走吧。”说着便回头准备去牵马。

可那姑娘仍站在原地,只盯着我看。我转头看她还未离开,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她笑了笑,竟从怀里掏出了我的名帖。我又惊又气,冲她怒道:“你居然还偷了我的名帖!快还给我!”那名帖原放在马背的包袱里,肯定是她在偷马前打开了包袱发现的。

姑娘往后退了两步,问道:“这是你的名帖?你叫杨廷和?”

我实没料到这蛮夷小妞居然认字,急道:“我是谁关你什么事?赶紧还给我!这名帖可不是好玩的!”我上去一把夺了回来。

“你真的是翰林院的官员?”她问我。

“是又如何?你又是谁?”

她沉默了一阵儿没有言语,眼圈有些泛红,低下头去,道:“杨先生,实不相瞒,我叫索玛,是寻甸土司的女儿。我叔叔为了争夺土司之位,杀了我全家,只有我逃了出来。叔叔现正派兵追杀我,所以才躲于密林之中。我已好几天没见到人了,今日偶然发现先生在林中酣眠,且有匹马,便动了歹意想抢您的马逃出去。”

蛮夷之地恐也只有土司之女才认得汉字,姑娘态度诚恳,不像说谎,权且信她所言。眼下偷马未成,我问她:“那你如今身处险境,打算怎么办呢?”

“先生可能有所耳闻,我们这里的人只识土官,不受汉人管束。我本想投奔周围几个山寨,请来救兵为父兄报仇,谁料那几家皆已投靠叔叔,并不理会我的请求。眼下单凭我一人之力,实难与叔叔抗衡。”姑娘顿了顿,又望了望我道:“不知先生可愿帮我想想,如何才能报仇雪恨?”

我与这姑娘初次相遇,她在知道了我的身份之后,竟主动向我求救,实乃意料之外。但我亦是孤身一人,如何能帮她呢?我一边将名帖收好,一边思索,倒是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既有蛮民叛乱之事,不若去向坐镇云南府的黔国公沐琮如实禀告。我听说他为人持公秉正,骁勇善战,云南地方上的滋事叛乱,皆是他出兵镇压。你去找他,请朝廷为你做主,自可以帮你报仇。”

“先生果然与我想到一块了,我亦想去云南府找沐国公,请他出面。只是我并不认识他,唐突拜见,怕他不肯出兵帮我。哎,不知先生可否帮我引荐?”

“我第一次来云南,亦不认识沐国公,如何帮你引荐?”

“我听说沐国公非常尊崇学官,每每有人考上生员定会设宴优奖,发扬尊学重教之风。杨先生,您是翰林的官,若您出面帮我引荐,他肯定愿意出兵,待我大仇得报,必感谢先生大恩。”索玛道完,向我行了个大礼。

我在京城听说过不少沐琮坐镇云南、征讨叛乱的事迹,他军功卓著,口碑上佳,我来云南去拜访一下,亦不是什么坏事。眼前的索玛姑娘身负血海深仇,且有勇有谋,对我也非常有礼,似乎不好拒绝她。

她见我犹豫,又道:“先生不是正好要前往云南府吗?您把我带上,我熟知本地道路,亦懂土语,可与先生做个向导。”

“你怎知我要去云南府?”我惊讶道。

“你那包袱里有封信,你老丈人黄先生喊你来云南府相亲,你媳妇儿在云南府,你不去那里,还能去哪里?”

哎呀,要死要死,这索玛姑娘偷看我的信和名帖,把我的底子都摸透了,看来不送她去沐公府都不行了。我又惊又羞,道:“你……你怎么还偷看我的信!”

“先生勿恼,我亦不是故意的,以后不看了。先生若答应与我同去云南府找沐国公,并为我引荐,我必重谢先生!”她笑了笑,用真诚的目光望着我,渴望我能点头同意。

“不图你谢恩,只是既与姑娘萍水相逢,也算有缘。我此行正要去云南府,你就与我一起上路吧。我一个外地人,也帮不了你太多,只能把你送去沐公府,交给沐琮,至于他出不出兵,如何平乱,我可管不着了。”我对她道。

索玛一听我答应了,顿时开心坏了,连忙挽起头发,戴上帽子,恢复成男装。又去牵马,对我笑道:“太好了!杨先生请上马,咱们这就出发吧!”

得,这就叫不打不相识,刚才还似仇人一般打得激烈,眼下就成了同行的伙伴。索玛姑娘若早知如此,估计也不会费那偷马的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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