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1-ep:千禧年前奏(5)
不知为何而被曝光的消息引起了轩然大波。长期以来,外界普遍推测雅各·赫尔佐格会在任内采取强硬行动,但谁也没想到总督居然会真的秘密痛下杀手。罗德西亚北方发生的惨剧被火灾的假象掩盖,背后则是防卫军对土著保留地实施的大屠杀。e公民们出离地愤怒了,他们认为这个人面兽心的总督彻底辜负了他们的信任,只有让总督本人辞职并接受法律的制裁,才能告慰那些受害者——无论是死去的土著还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丧命的工具们——的在天之灵。
按照旧日历,今天该是星期日。在共和历中,星期日并不是特殊的一天,它只在布里塔尼亚帝国依旧沿用的皇历中成为法定的礼拜日。这天一大早,迈克尔·麦克尼尔穿着便装来到了附近的教堂,那里原本是帕拉斯卡斯神甫暂时歇息的地方。说话带着圈舌口音的希腊神甫已经回到了欧洲,目前在这里当差的是一名高个子的瘦教士。坐在长椅前排的麦克尼尔并不喜欢这个神甫,他虽然知道眼前的这名神职人员是帕拉斯卡斯来到南非以前就主管这座教堂的教士,但麦克尼尔还是更喜欢那个胖乎乎的希腊人。他不歧视胖子,相反,他认为那些身材肥胖的人有助于活跃气氛,而瘦高个通常代表着古板和严肃。
迈克尔这个名字,来自希伯来语,是侍奉在神身旁、与神相似的大天使【米迦勒】。麦克尼尔本人或多或少也算是半个信徒,他在和帕拉斯卡斯神甫相处的过程中数次听那位神甫讲经。帕拉斯卡斯口中的神是仁慈的,而眼前这家伙描绘的上帝是个残暴的审判者。这个瘦骨嶙峋的教士站在讲台上,用可怕的语气宣讲着关于末日审判的荒唐言论,并言之凿凿地说上天给人类降下的灾难即将到来。有关世界末日的谣言遍地都是,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时兴的千禧年说,这种说法认为世界末日将发生在皇历1999年。e面只承认共和历,一切基于旧历法推断出的神学结论或谣言在e难得到市场。
“这就是主定下的大日子。”神甫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就像祂惩罚埃及人一样,一切异端和偶像崇拜者都将……”
麦克尼尔颓唐地缩在座椅上思考着自己的人生。倘若以是否触犯了社会公理来评估,他无疑是有罪的,而他也自认为是一个罪人。那么,他就应当采取措施来赎罪。现在,他已经把抚恤金发给了那些牺牲者的家属,下一个任务应当着重于土著一方。
“我得做点什么。”麦克尼尔自言自语道。
中午十一点,麦克尼尔离开教堂,先是在附近的餐馆用餐,然后帮老杰克联系搬家公司。他打定主意,一定要让老杰克搬到欧洲本土,南非这鬼地方不适合居住。当然,他的内心也逐渐浮现出了担忧,一个手握几百万欧元的老鳏夫恐怕会成为某些犯罪分子的目标。麦克尼尔听说过那些护工谋杀老人并篡改遗嘱的案件,他时刻担心自己被护工害死,没想到他有朝一日开始为别人操心了。
麦克尼尔想到他还没去过巴黎,决定最近找机会去巴黎物色合适的住处。中午十二点左右,麦克尼尔回到老杰克居住的街区,在附近的酒馆中休息。
“最近您的生意看来不怎么好啊。”他笑着冲酒馆老板打招呼。
“难免的。”老板擦着酒杯,“谁让上一家店的店主卖假酒呢?”
他看着摆放在附近的电视机,陷入了思考。上一次,他和老杰克就是在这里看到了布里塔尼亚帝国先帝斯蒂芬二世驾崩的新闻,而查理三世的崛起对布里塔尼亚的对手来说是个坏消息。眼下,电视屏幕中正播放着没营养的广告,酒吧中仅有的几名客人对上面的内容并不感兴趣。
“我要是能买得起这辆车就好了。”一名食客看着广告中出现的轿车,“唉!假如……假如我能开得起这种车,一定不会过着现在的日子。”
“这广告不该在电视上放。”麦克尼尔语出惊人,“有能力买得起这种车的人,谁会整天看电视呢?他们应该把广告贴在那些公司的办公大楼外面,电视上只需要出现食品广告就足够了。”
“说得对!”另外一名顾客拍手叫好,“广告就该放给有能力消费的人。”
然而,仅仅几分钟之后,这些垃圾广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站在屏幕前手持讲稿的赫尔佐格总督。平心而论,麦克尼尔不清楚总督在做什么打算。总督先是在报刊上实施言论管制,却又允许不利于自己的电视节目播放,这种举措实在让人摸不清头绪。
“南非的e民们,我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们的生活,但我想有些事情已经到了必须得到妥善解决的时候。”赫尔佐格总督字正腔圆地念着讲稿,“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南非深受暴力活动之苦,守法公民的安全正受到严重的威胁。为了保卫公民的自由和生命,我作为南非的总督,以执政官和元老院赋予我的权力,决定铲除那些最直接的威胁。”
总督那隔着黑框眼镜的双眼中透着混沌的色彩,麦克尼尔自始至终找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但是,稍有常识的人都会明白,我们面对的真正威胁是什么。准确地说,威胁的根源是由我们一手造就的,这就是在南非长期存在的各种不平等。”总督说到这里,抬起头直视着镜头,“有人会说,从法律上而言人人平等;可我要说的是,这种纸面上的平等在现实中从来不存在。我相信南非的公民等待着我的答复,而我也已经准备好了。”
赫尔佐格总督的目的从来没有改变。他要先将那些有反抗能力的土著彻底消灭,然后再拉拢那些已经融入社会的土著后裔,让他们成为自己的盟友。无论如何,南非的局势必须处在总督的控制下,任何团体想要成为他的盟友就必须遵守这一条铁律。
麦克尼尔闷闷不乐地往老杰克的住处赶去。即便赫尔佐格总督拿出了那套准备已久而且沾着豪尔赫·迪亚兹鲜血的法案,他想凭借这套新法律来说服土著,是根本不可能的。就算是完全被同化的土著也会因为防卫军屠杀他们的同胞而感到恐惧和憎恶。除非,赫尔佐格总督希望以另一个目标来转移土著的仇恨,而放眼整个南非,除此之外的势力就只剩下了阿非利加布里塔尼亚人。
“……从今以后,e南非只会有公民,只能有公民。”赫尔佐格总督的声音依旧回荡在大街小巷之中,“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需要你们的协助。只有当所有公民团结一致,我们才有希望实现这个目标——从南非根除一切歧视。那时,我们不必踩在同胞的血海中艰难求生。”
从表面上来看,这似乎只是南非的欧洲殖民者和土著之间的问题。麦克尼尔原本也这样认为,直到他在和老杰克讨论这个新法案时无意中谈起了南非的另一个重要事实,才发觉赫尔佐格总督的行动很可能惹上一个势力庞大而且自尊心略微脆弱的群体。南非的合法公民自上而下是欧洲人、阿非利加布里塔尼亚人、土著。从法律上来说,这三者当然是完全平等的。赫尔佐格总督已经用新的法案强制性地抬高了土著的地位,美其名曰以名义上的不平等实现事实上的平等,那么阿非利加布里塔尼亚人就成了底层,他们很快就会感受到这一点。不,甚至不必多等待些时日,只要有人站出来挑唆布里塔尼亚后裔对总督的不满,大规模的冲突很快就会爆发。
虽然前景并不乐观,麦克尼尔还是希望能为这些事业尽自己的一份力气。当他听说周围的市民打算响应游行号召时,便自告奋勇参加并担任举起标语的角色。这是一场和平的游行,总督本人已经让步了,谁也没有理由实施暴力。
“我不看好你们。”看着在门口和周围的居民一起设计图标的麦克尼尔,老杰克说了一句扫兴的话。
“总要先尝试才行。”麦克尼尔显得很有信心。
“事情没那么简单。”老杰克回到了屋子里,免得冷气继续折磨他这把老骨头,“我年轻的时候也参加过游行……嘿,他们有很多办法来阻碍你,比如说雇佣一大批地痞流氓……孩子,记住,如果这些最不想见到游行示威的人会允许你们上街,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对策。”
“我明白。”麦克尼尔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老爷子,您回去休息吧,这种事用不着您来担心。”
麦克尼尔相信赫尔佐格总督已经得罪了阿非利加布里塔尼亚人,但他唯独没想到这些布里塔尼亚人会这么快就行动起来。第二天上午,当混在人群中的麦克尼尔跟随着游行队伍一起前进时,他们迎面撞上了阿非利加布里塔尼亚人的另一支游行队伍。和这边主张维护土著合法权益并落实平等的温和口号相比,布里塔尼亚人一侧的言论都较为激进,有人甚至喊出了南非属于布里塔尼亚这种绝对不该出现的敌对口号。
被夹在中间的麦克尼尔根本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他只听到一声枪响,紧接着便传来一连串惊呼,人群开始四散奔逃,他本人险些被拥挤的人群踩踏。四周负责维持正常秩序的警察连忙赶来,但那些早有准备的布里塔尼亚人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棍棒,势不可挡地冲入了支持土著一方的游行队伍。这些同悍匪一般做派的家伙见人就打,不想惹麻烦的麦克尼尔在冲出人群后立刻躲进了附近的商店,观望着局势的发展。人多势众而且全副武装的布里塔尼亚游行队伍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对手,然后耀武扬威地在整条街道上宣传他们的理念。
“他们在说什么?”和麦克尼尔一起躲进服装店的一名市民战战兢兢地问道。
“还是老一套,想让上面给他们自治地位。”麦克尼尔探出头看着外面的那些歹徒,他放弃了逞英雄的想法。凭他的本事,也许可以打倒十几个人,但他没法对付外面成百上千的阿非利加布里塔尼亚人,更别说他还不清楚这起暴力事件到底是谁授意的。
“公民们,南非这片殖民地是布里塔尼亚人打下来的,按理来说就该是布里塔尼亚人来治理。”外面有人拿着高音喇叭喊话,“既然元老院以前在东方允许那些开疆拓土的哥萨克和其他群体拥有自治权,为什么布里塔尼亚人在非洲什么都得不到?我们并不反对e只是希望总督能还给我们一个公道……”
狼狈地逃离现场的麦克尼尔直到晚上才敢出去探查情况。他决定去阿达尔贝特在市内的住处拜访,却出人意料地遇见了吉恩·斯迈拉斯。
“别误会。”斯迈拉斯拿着一长串钥匙,“阿达尔贝特让我来取些东西,他最近忙得很。”
麦克尼尔希望阿达尔贝特千万不要和斯迈拉斯说起那些收藏品的事情,不然这个心思活络的大胡子军官必然会想办法从麦克尼尔手里敲诈一点财物。
“你们最近在忙什么?”
“抓间谍。”斯迈拉斯简明扼要地概括道。他摸着杂毛丛生的下巴,迟疑地说:“前段时间这里简直成了非洲的间谍之都,如今突然安分下来了,所有人都怀疑是敌人的诡计。再过几天,我们就会明白到底是谁在捣鬼。”
听到这里,麦克尼尔不等对方继续说下去,欣喜地喊道:
“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布里塔尼亚间谍了……起码,最近不会有。”
斯迈拉斯听到这句话,诧异地看了麦克尼尔一眼,什么也没说,拿起手里的包裹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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