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金銮殿。
天边泛起鱼肚白,正是将上早朝的时辰,殿门未开,众多大臣习以为常,便在殿外站成一片。
这几年的宫禁不大严明,一是谢翊年纪还小,二是太后顾知微也很少去管这些小事,若是搁在往日,这乌泱泱的人群里难免你一句他一句的低声交谈起来,显得议论纷纷。
可今日这人群里却一片死气,别说是交谈声,就连呼吸声都被刻意放低,众多朝臣无一例外,皆低垂着头,生怕自己不小心引人注目。
上朝时也是如此,尤其是那些言官臣,以往折子如流水一般递上来,不是要参这个一本就是要参那个一本,弹劾来弹劾去,常常在朝上吵的不可开交。这两日却性情大变,不仅不愿意冒头,每每还得顾知微有意提点,她坐在堂上问一句,他们在下头答一句,好生奇怪。
顾知微近日没找人进宫叙话,此刻对这些转变颇为不解,她随手点了一人,问道:“周大人,你可还有话要说啊?”
哪知话一出口,这位周大人当即跪倒在地,双腿酸软,连连磕头,冷汗瞬时间便浸透了衣衫:“太后娘娘赎罪,臣在任上一向本本分分,从未有过任何逾越之举,家中也很清贫,只有薄薄几亩田地,还请娘娘高抬贵手,给臣一条生路吧!”
他这么一说,顾知微才转过弯儿来,难怪她总觉得近日这些大臣比平常更尊敬她几分,现在看来,多半是因为前几日她发落一众摄政王党羽之事。他们不明内情,自然不知这被发落之人都是罪有应得,心中害怕这祸事遭到自己头上来,因此各个垂头丧气,提心吊胆。
如此战战兢兢的退了朝,谢翊先行回去上课,顾知微坐着轿撵,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还没走多远,忽然听身后有人喊道:“太后娘娘请留步!”
顾知微回头,就见蒋浩挂着一脸笑,正快步往这头走,身后还跟着沉默不语的顾子忠。
父女二人遥遥对视了一眼,顾知微心里有数,自家老爹多半是被蒋浩软磨硬泡的劝了一个早上,实在不好驳他的面子,才一同过来的。
顾知微停下轿撵,也笑道:“蒋世伯,这是有事要说?”
蒋浩点点头:“臣听闻太后娘娘日夜操劳,为了朝臣空缺之事很是烦恼,臣与顾大人便一起想了个法子,兴许可见娘娘的眉之急。”
这话说的不错,自打剪除了谢淮宴在朝中的大半羽翼,许多职务便都空了出来,这东西闲个一日两日倒不打紧,可时间长了,难免朝局不稳,人心动荡。
顾知微的确心系此事,干脆顺坡下驴,问:“的确如此,不知世伯有何见解?”
“依臣之见,来年科考实在太晚,恐生变数,咱们也等不起,不如娘娘先以政绩为凭据,提拔些新官员上来。”
顾知微明知他心里正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抬头看顾子忠一眼,佯装思索了片刻,不动声色道:“这倒也是个好法子,既然是世伯提出来的,想必已然思虑周到了,此事就交给你和顾大人一同协理吧!”
闻言,蒋浩面上一喜,出宫路上仍拉着顾子忠说个不停:“顾大哥,我就说太后娘娘聪慧过人,肯定能明白你我对朝廷的良苦用心!”
见身旁的人不说话,蒋浩回头去看,又问:“顾大哥,你今日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
顾子忠又问:“你这法子想的也太突然了,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咱们就这么答应了太后娘娘,怎么好轻率的交差呢?”
蒋浩一捋胡须,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这有什么,我早就准备好了。”
果然如他所言,短短两日,蒋浩便将名单拟好了送到顾知微手里,若说不是提前准备好都很难说得过去。顾知微心觉不对,特回府询问顾子忠,却见他摇摇头:“蒋浩近日除了上朝,都一直留在府上,没召门客,也无人拜访,我真看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
“这名单上的人选我也瞧过,的确都是些后起之秀,无论是学识还是政绩都很出众,把他们提拔上来也不算出格。”
顾子忠做事一向稳妥,如今他都这么说,想必事实也的确如此。但顾知微思来想去,就是觉得哪些地方有所疏漏,她派人去查,最终也没查出一个所以然来。
这些人的确算是后辈里的佼佼者,有的少年登科,有的一动天下,只是家世太差,虽算得上寒门贵子,但人骚客那一套在官场上是吃不开的,时间久了,这些人便被一点点排挤出去,官越做越小。
而后的几年里,他们又大多际遇不好,非但在仕途里没遇见什么贵人,反而屡遭小人的污蔑陷害,常年在朝堂里说不上话,更难一些的连带着俸禄都被克扣,年关时竟然连一碗白面都凑不出来!过的可谓异常坎坷。
可蒋浩不会这般好心,他眼里只有那些利益,何时关心和在意过旁人的死活?
见她迟迟不点头,蒋浩又撺掇顾子忠,派人来催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顾知微被扰的烦了,也只能暂且应允。
刚派人传旨送出去,正好谢翊下了学,拎着箱就过来了,一进门见顾知微一脸愁容,不禁疑惑道:“母后这是怎么了?”
选拔官员兹事体大,不仅要顾知微首肯,谢翊也得答应了才行,顾知微将此事对他一说,就听他一语中的,直接破开眼前的迷雾:“母后猜的没错,他就是有所图谋。”
“这些人多年来怀才不遇,日子艰难,必然一腔悲愤无处可发,若是这时恰巧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大人,又通情达理,识其才华,为其正身份,谋官职,换做是儿臣,一定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谢翊结合今日所学,又道:“更何况他们本就出身寒门,没有根基,最看重的便是情义,他们心中一旦有了那点情分,往后还怕他们不听话,不帮忙吗?沈先生说的不错,此等用人之法的确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