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打发走小山东,任钰儿扶着门框轻轻走了进来,反带上门道:“四爷,我全听见了,我觉得这事儿一定不是天灾。”
“这还用得着说吗,一定是有人担心被查个底朝天,于是纵火灭迹,至于有没有人授意那就不晓得了。”韩秀峰想了想,又凝重地说:“肃顺这是把那些人逼到了绝境,不然那些人绝不敢出此下策。”
在任钰儿看来,肃顺是一个好官,禁不住问:“四哥,现在所有公款册全被烧了,肃顺大人还查的下去吗?”
韩秀峰沉思了片刻,无奈地说:“那些档款册就算没被烧毁,他一样查不下去。”
“有实据为何查不下去?”
“政以贿成,你以为只是一句戏言?上到王公大臣,下到县衙里的胥吏差役谁不贪?要是不贪,光靠那点官俸,天下官员有一大半要饿死。何况不走门路,不送银子,也做不上官。”韩秀峰轻叹口气,接着道:“古人云‘天不变,道亦不变’,官场上的那些陋规甚至贪腐已积重难返,光靠肃顺一个人也无力回天。”
“四哥,您是说就算肃顺大人查到恭亲王他们中饱私囊的实据,皇上也不会究办恭亲王?”
“那些王府的花销一个比一个大,要是不贪,要是不收人家银子,王爷们怎么维持体面。至于翁心存等重臣,同样如此。就算有实据,皇上也只会责罚一番,不会要他们的脑袋,毕竟刑不上大夫。”
“可是……”
“钰儿,你可以反过来想,要是把贪腐的王公大臣全杀了,皇上用谁?”
任钰儿反应过来,苦着脸道:“四哥,照您这么说,肃顺大人不管怎么查也没用?”
“虽治不了本,但也能治治标,至少能让那些王公大臣收敛点。”
想到聊这些太败兴,任钰儿连忙换了个话题,看着他刚放在桌上的问:“四哥,您在看什么?”
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资政新篇》,余青槐托人从湖北捎来的,他担心这一路上被官差查获,还把封皮儿给撕了。”
“《资政新篇》,谁著的,我怎么没听说过?”任钰儿对此是真感兴趣,竟好奇地拿起。
“贼首洪秀全的族弟洪仁轩所著,可以说是一本反。”韩秀峰坐了下来,端起茶杯道:“据在曾国藩那儿效力的余青槐所说,这个洪仁轩前些年流落到香港,直到今天春天才辗转赶到江宁,先是被洪秀全加封为军师,没多久又被封为干王,现如今总理长毛的‘朝政’,在长毛中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长毛的军师……”任钰儿看着看着,竟抬头道:“四哥,您别说,这个洪仁轩倒是有几分见识,他在中所说的这些用人理政之道,尤其这句‘国家以法制为先,法制以遵行为要,能动性遵行而后有法制,有法制而后有国家’,看着有些像洋人的做法。”
“他信奉洋教,前些年又一直呆在香港,所思所想跟洋人差不多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现如今是长毛的干王,还总理长毛的朝政,他真要是施行这一套……”
不等任钰儿说完,韩秀峰就冷冷地说:“这你大可不必担心,很多事想到不一定能做到,就算身居高位同样如此。比如肃顺,权势够大吧,可他想做的那些事能做成吗?再说长毛,他们早就说啥子‘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说啥子‘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可他们做到了吗?不但没做到,那些被封为王和啥子丞相的,反倒一个比一个贪!”
“照您这么说,这个洪仁轩不足为虑?”
“不只是不足为虑,我估摸着他这个干王也做不了多久。”
“为何做不久?”
“石达开也好,刚被封为英王的李玉成也罢,能身居高位全靠的是战功。洪仁轩这些年躲在香港寸功未立,突然身居高位,凭什么服众?更何况江苏的长毛正在浦口与官军反复拉锯,安徽各据点的长毛,正被重整旗鼓的湘军挨个儿拔除,石达开又跟洪秀全闹翻了,在湖南没捞着好,正如流寇般逃窜至广西,他们那个已分崩离析的啥子‘天国’能苟延残喘多久都不晓得,他洪仁轩还能有多大作为。”
“四哥,如此说来,长毛不足为虑,洋人才是心腹大患?”
“可现如今朝廷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在洋人这件事上,是说起来紧要,做起来不要。韩宸昨儿差人捎来封信,说驻守天津的那些八旗绿营官兵,打了个胜仗就有些得意忘形,而粮饷竟跟之前一般又开始拖欠。”
任钰儿惊恐地问:“这如何是好!”
韩秀峰无奈地说:“人微言轻,干着急也没用,只能做最坏打算。”
任钰儿意识到他这些天为何不愿意进城,沉默了良久故作轻松地笑道:“四哥,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您不是爱吃西洋点心吗,我这就去给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