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又说回来,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个道理顾纬越还是懂的,像他这种亡命天涯的人,混得太熟,可是利弊相兼,他深知道,这种行为可一不可再,保持低调才是生存之道。
“你这家伙怎么睡了我们的床?”突然,从人群中挤来了两个不足二十岁的小伙子,朝顾纬越嚷嚷道。他解释道:“我也是刚来,不是很清楚,是房东大娘带我睡这的。”说话间,大娘也走了过来,吆喝道:“去去去!你们一群臭男人堵这儿干嘛?好狗不挡道!”
顾纬越指着那两个小伙,说:“大娘,这两位兄弟说我睡了他们的床,这怎么回事?”大娘瞥了那俩一眼,道:“你们两个兔崽子,欠了我几天的床租没给,还想在这睡?没门!”小伙俩一听,急了,道:“大娘,我们不是跟你说今天会有钱给吗?咱兄弟俩今天一直在外面找事干。”
“那找到了没有啊?”大娘盘起手,一脸瞧不起的样子。
小伙俩为难地互望一眼,道:“大娘再给咱们一天时间吧,明天!明天一定会连这些天欠下来的一起还的。你就再让咱们多留一天吧。”大娘一扬手,道:“别!再给你们呆一天,就是再让你们多欠我一天。我这不是红十字会,你们没钱的就睡火车站。”
“那把我们的行李还我!”这时候,其中一个小伙生气了。顾纬越一听,怎么这声音这么耳熟?
“还你?”大娘也绝非省油的灯,摆起架势说道:“你们欠我那些天的床租我找谁要去?你们必须得拿钱来赎。”那小伙被大娘这么一说,顿时气红了脸,眼睛瞪得老大。
“哟!还装腔作势呢?”大娘叉着腰,指着那小伙的鼻子就骂:“怎么了你?吓唬谁呢?想打我啊?我告诉你,我珍姐在这火车站混了几十年,敢打我的人还不知在哪个男人的老二里。就你这小毛孩还敢对我吹胡子瞪眼,我不吓你,只要我说一句话,你一会就会被抬着出去!”
另一个小伙马上赔不是,道:“对不起,珍姐。我弟他不懂事,你大人别记小人过,我们找钱还你就是了。”说罢,就拖着他弟弟走了。大伙见没什么看的,就各回各床,只有顾纬越想了一下,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然后一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当顾纬越醒来出去找吃的时候,这天已经黑了。拐了两个路口,来到一家面馆前,他停住了脚步。这面馆的摆设跟冯定邦的面馆差不多,也是一个煮面的炉架在门口。一个女人站在炉前下面,一揭锅,蒸气便迫不及待地冒了出来。顾纬越一时看得出神,感觉就跟自己还在衡阳一样。那女人看见了他,用赣语说道:“老板要吃些什么?”才把他的魂喊了回来。
他坐到店外的椅子上,点了盘卤面,就像当初刚到衡阳,第一次坐在冯定邦面馆里一样,满怀期待地看着那女人煮面。这已经成了他的情结,也是他这辈子无法抛开的眷恋。
就在此时,他看见两个小伙子蹲在面馆对开的马路边上。定眼一看,原来是之前那两兄弟。只见一行人走过抛下烟蒂,哥俩马上捡了过来,你一口我一口的抽着。顾纬越看着,实在有些难过,于是走到那兄弟俩跟前,递上两根烟,说:“抽这个吧。”哥俩迷惑不解地看着他,敢情是没认出来,顾纬越便说:“今早你们不是说我睡了你们的床吗?”哥俩这才恍然大悟,接过烟,道了谢。
顾纬越看出了兄弟俩的窘况,道:“要不,一起吃碗面?”兄弟俩互望一眼,摇了摇头,说:“不了,我们不饿。”顾纬越没有理会他们说什么,回头朝那煮面的女人喊道:“老板,再下两盘卤面。”兄弟俩一听,有些急了,期期艾艾的道:“我……我们……”顾纬越却摆了摆手,道:“别在意,这顿我请。”兄弟又互看了一眼,才很不好意思地随顾纬越坐下。
顾纬越打量了眼前这兄弟俩,从外表看,两人的年纪有些差距,体格都偏瘦,年纪较大的那个看起来憨厚老实,年纪较小的那个看起来锋芒正茂。他看完,笑着问:“你们俩是亲兄弟?”
“嗯。”
“敢情你们哥俩也不怎么认生。”顾纬越给他们一人分一双筷子,哂道:“今早你们俩还差点把我给抢了。”兄弟俩一听,心里马上咯噔一下。“你们俩真不认得我了?”见那兄弟俩面面相觑,顾纬越继续说道:“便衣。”
兄弟俩仔细一看,靠!还真是冤家路窄了!两人不约而同猛地起身,撒腿就跑!顾纬越伸手揪住其中一个,道:“你们先听我说呀。”那弟弟腿快,转身就跑开十多米,但回头一看,见自己哥哥给逮了,马上从路边拾起一块砖,冲了过来!顾纬越见状,立马说道:“喂喂!听我说,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弟弟举手就要砸,却让哥哥给拦着,喝道:“你能不能别那么冲动!”
顾纬越松开揪住哥哥的手,笑嘻嘻地说道:“冷静点,你见过有便衣要睡十块钱一晚的床吗?”
“你要不是,那干嘛跟着咱们?”弟弟说道。“我不是跟着你们,我是真的要去那里投宿的。”顾纬越左右看了看,见刚刚的行为已经吓着别人了,便向周围的人说道:“对不起,我们闹着玩呢。”然后又看着兄弟俩,道:“我没什么别的意思,是因为占了你们的床,有点不好意思,又碰巧在这碰上你们,就想向你们道个歉。”
哥哥处事还是比较沉稳的,说:“也不关你的事,是我们没钱交床租,怪不得任何人。但我有一点不太明白——”他故意把声音压低,“既然你不是便衣,又怎么会有那些家伙?”顾纬越摸了摸夹在腰间的枪,也压低声说:“你说这个?吓唬人的,跑江湖嘛。你看,这不就把你们俩吓跑了吗?”弟弟也学着压声,道:“可你就是真的偷了那女人的包。”顾纬越干笑一声,撒谎道:“那是因为我认错了包,那包跟我的一模一样,谁料打开一看,整一包的毛片,反倒是我的包就真给人偷了。”
“哈哈,不会吧?”两兄弟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也没什么。”顾纬越摆了摆手,道:“我把那一大包毛片在租床那儿全派光了,那帮农民工可高兴了。”弟弟说:“我们事先说明,你那个包包绝不是咱俩干的,我们这一天啥都没做成。”顾纬越则笑着说:“没关系,反正我值钱的东西都放身上,包里全是我的衣物,丢了也没啥可惜的。那你们呢?怎么会做起贼来?”
哥哥便说:“其实我们两兄弟是从山西来这寻人的,结果在火车上一时贪睡,钱包跟证件全给偷了,只剩下兜里的百来块,来的这些天,剩下的钱也用光了,还欠了那租床的老板娘几天的床租,老板娘叫人强行扣留我们的行李,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顾纬越听了,心想这哥俩的遭遇怎么跟自己忽悠冯定邦的大话这么像?只因自己当时是撒谎,如今竟以自己之心去度他人之腹,觉得这哥俩定是些装淳乔朴、满嘴谎话的狡猾之徒,遂试探道:“那你们去找份管吃管住的工作不就得了?”想起自己在衡阳,正是以这种方法度过窘境的。
“找过了。”兄弟俩摇了摇头,道:“可能是霉运要来了,这附近的都说暂时不要人,我们的行李又压在那珍姐处,不好走远,起码天天要露个脸,免得她把咱们的东西扔了。”
顾纬越奇道:“恕我唐突,你们的行李很重要?”
“很重要的!”弟弟不加思索的道:“我们娘的遗灰,还有一些她的遗物都在里面。”
顾纬越更加大惑不解,又觉得这哥俩并非瞎编捏造,心想就算是天底下最坏的人,也总不能在撒谎时把自己老妈也搬出来诅咒一遍,遂问道:“你们兄弟俩怎么带着母亲的遗灰到处跑呢?那不是该寄放在什么地方的吗?”听到这个问题,兄弟俩沉默了。顾纬越猜想应该是问到了什么敏感之处,便不好再问,转移话题道:“那你们今晚到何处落脚?”
兄弟俩互看了一眼,纷纷摇起头来,道:“不知道啊,或许随便找个地方先过一晚,看明天能不能找到钱再说吧。”顾纬越道:“你们一共欠了那珍姐多少钱?”弟弟掐了掐手指,说:“咱俩睡一床,欠了大约四天的租吧。”
顾纬越沉吟了一下,道:“你们看看这样子行不行,你们欠的钱,我先给垫着。我那床的中铺还没有人,你们俩今晚就一块睡那,床租我先付。明天你们领回自己的行李,然后就去找工作,等薪水了再还我。”这听起来是不错,但兄弟俩怎么也没听明白,为什么顾纬越要帮自己?顾纬越却说:“人常言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我也无非是想多找个照应,因为我在这里可能还要呆上一段时间,你们和我在这里都算是人生地不熟,有个照应总比没的好。你们也不能老想着些偷蒙拐骗的事,弄不好行李还没赎回来,人就已经呆局里去了。”
兄弟俩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道:“大哥,你不可能就这样白白的帮我们,你想让我们干些什么?”顾纬越“切”了一声,道:“什么叫白白帮你们,你们可是要还我的。你们要是敢欠我钱不还,我追到天脚底也会把你们追回来。”哥哥又问:“那大哥你是从哪来的?来这又是为哪般呢?”顾纬越讪笑道:“你年纪轻轻,心眼忒多。我是看你们哥俩年纪轻轻就流落异乡,想帮帮你们,又没叫你们干什么,整得跟查户口似的。好吧,我告诉你,我从湖南来的,被仇家追,来这就是避难,人常说的跑路。”
“那大哥你怎么称呼呀?”弟弟问道。
顾纬越耸耸肩,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咱们不需留名。”
说着,三碗香喷喷的卤面已经摆好在桌面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