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鸿钧守在顾纬越的病房里,一宿没有合眼,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觉得困意渐浓。时已深冬,朝阳越姗姗来迟,在北京不过六点初的天色,换到这儿起码得七点末才能看见。他喝了杯水,吩咐守门的民警说,如果顾纬越有什么情况,就立即通知他,然后径自回办公室,打上一盹。
昨晚伊瓦诺娃把顾父送回招待所后,也曾到医院看过顾纬越,了解了些大概情况,一直待到子夜十二点,才与小华一同离去。
谁也没有想到,顾纬越竟然会自杀。一个与人民警察玩了这么长时间猫抓老鼠的人,心理素质与抗压能力该有多好,怎么就会想到自杀呢?难道母亲的逝世,对他的打击竟有如此之重?还是为了打消父亲在自己身上浪费家资的念头,又或是对自己的前路已经绝望,才出此下策?
俞鸿钧躺在自己办公室的沙上,一合眼,顾纬越的事就在他脑子里接踵而来。一个不简单的人,做了不简单的事,犯了不简单的法,就连同自己的审讯方式,也跟以往大相径庭。原本再过几天,哪怕顾纬越的故事没有说完,俞鸿钧也得一张状纸,把他推上被告椅,谁料到他竟然先抢着去阎王那儿报到了。
俞鸿钧想,或许是自己太认真,也太好奇了。想当初如果直接起诉顾纬越,事情可就来得简单多了,哪会像如今这般被动。倘若顾纬越就这样一命呜呼,不光这个案子了结得虎头蛇尾,而且还会遭到社会各界的非议。
想到这些,俞鸿钧就头疼。他挤按了几下眉心,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睡觉,现在就算是玉皇大帝驾到,也比不上好好的睡上一觉。
太阳自东往西,在天上划过一道弧线。冬阳来得迟,走得却快,当俞鸿钧醒来之时,不仅同事们都已经下班,就连天色亦全然入黑。给留守医院的同事打了个电话,才知道顾纬越一直没有醒来,只是伊瓦诺娃三番四次的想探望,民警们虽然认得她,可毕竟没有得到授权,也就不敢让任何人去接触顾纬越。
俞鸿钧赶往医院,伊瓦诺娃正坐在顾纬越病房外的长椅上,一见俞鸿钧,就冲过来说道:“你们的同事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不让我进去?”俞鸿钧摇了摇头,说:“他们没获得我授权,所以不会让任何人接触嫌犯的。”
“什么?”伊瓦诺娃气瞪了眼,愠道:“原来我在这儿等了差不多八个小时,就是因为少了俞大少您的一句授权?那我打了那么多次电话给你,你为什么不接?”俞鸿钧听了,便掏出手机,这才现未接来电名单上,果真有伊瓦诺娃的十多次来电,顿时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嘛,我睡之前把电话调静音,又睡太死了,真是不好意思。”
“哼!你的嫌犯自杀了,亏你还真睡得着。”
见伊瓦诺娃气没消,俞鸿钧只好跟那两名留守的民警说:“你们与负责值勤的同僚相互通知一下,以后但凡这位外籍小姐要见嫌犯,一律允许,不过嫌犯必须得做好制约措施。”两名民警相互看了一眼,齐声道:“是,俞队。”
俞鸿钧点了点头,一手拽过伊瓦诺娃,说:“你看,现在你可是我们局的贵宾噻,你的特殊待遇是我们局历史以来未曾有过的,这样你满意了嘛?咱们还是做正事,先看看顾纬越怎样吧。”
伊瓦诺娃还是横了他一眼,然后走进病房。
顾纬越还躺在床上输着液,就是人没有醒来。当俞鸿钧看见顾纬越还在的时候,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他曾经想过顾纬越自杀只是一个幌子,狡猾如狐的他很有可能是故意制造机会,好让自己开溜,这也是为什么俞鸿钧会在他病房里守了一夜。
“医生说他暂时还很虚弱,不过已经过了危险期。”伊瓦诺娃一边说,一边把买来的水果和鲜花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俞鸿钧见了,不免觉得好笑,哂道:“伊瓦诺娃小姐,你这鲜花水果是咋个回事嘛?你当是给亲人探病吗?”
“你才给亲人探病。”伊瓦诺娃嗔道:“我的亲人都健康得很。我这样做无非是想让他早点好起来,好完成还没做好的事,难道你希望他就这样一走了之吗?”
俞鸿钧拿了一个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道:“从目前来说,我是除了他老爸以外,最不希望他死的人。”说着,他咬了一口苹果,“他要是死了,你,我,还有这些天来的努力,就得功亏一篑喽。”
“你知道就好。”伊瓦诺娃不知从哪找来一个高水杯,盛了点水,把花都插在上面。
俞鸿钧说:“不过你倒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刚不是说,医院说他已经渡过了危险期嘛。我可得马上加派人手好生监管他,要是让他给溜掉,麻烦可就大喽。”俞鸿钧把苹果核扔到垃圾桶里,“好!说干就干,我这就去让局里多派几个人过来。”
没等伊瓦诺娃说些什么,俞鸿钧便已经走出门去打电话了。伊瓦诺娃叹了口气,说:“这男人啊,有些时候,还真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她倒了杯温水,放到床边,说:“俞队长就算带多少人来也是多余的,天晓得你根本不会走,我说得对吧?顾先生。”
伊瓦诺娃语音刚落,顾纬越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顾先生,感觉还好吧?”伊瓦诺娃问道。
顾纬越面无表情,嘴唇轻轻地动了几下:“你怎么知道我已经醒了?”
伊瓦诺娃笑道:“没有啊,我只是无聊给你说说话,没想到你还真醒了。”
“为什么要救我?”顾纬越说着电视剧里典型的对白。伊瓦诺娃噜了噜嘴,说:“你的故事我们正听得起劲,你怎能如此不负责任的走了呢?这可不是一个说故事的人应有的道德。”
“自私。”顾纬越从床上坐了起来,说:“你们为了那故事,就非得让我把痛苦继续延续吗?”
“不,不——”伊瓦诺娃摆动着食指,说:“顾先生,你不是说过,什么人遇到什么人,做些什么事,都是命中注定吗?这或许就是你的命。”
“我的命?”
“是啊。”伊瓦诺娃给他递过一杯温水,说:“既然是命中注定,你就得接受它,这可是你教我的。”
顾纬越想接过水杯,却现一只手被手铐铐在病床的支架上,而另一只手却让绷带包扎跟粽子一样,使不上劲。见此,伊瓦诺娃便把杯子送到他嘴边,看着他把杯中的水一饮而尽,遂笑道:“既然顾先生从死神的手里逃了出来,那就是说明,上帝也想让你把未完的故事说下去,或许你的故事连上帝也爱听。”
“如果上帝想听我讲故事,那直接把我带走就好了。”顾纬越苦笑了一下,摇了摇铮亮的手铐,道:“我现在才感觉到,什么叫生不由我,死亦不能,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手铐,就能剥夺人的自由。常言什么生命啊,自由啊,都说是与生俱来的,可要是剥夺起来,还是相当脆弱,经不起考验。”
“是的。”伊瓦诺娃说道:“就跟你一样,很容易就能取人性命。”顾纬越说:“我不容易,我每取一条人命,都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做得到的。”
这时候,俞鸿钧回来了。他看见顾纬越醒了,脸上是那个轻松,说:“你醒喽?”
顾纬越说:“阎王爷说我插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