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纬越把信封撕开,从里面抽出个千把块,邹嫣颐一看,以为他是紧张钱,恨得牙痒,又骂:“哟!有钱了?爷们了?看你那臭得瑟的样子,你最好就马上把你的医药费还有住院费还我!”说着,就摊开手掌要钱。岂料顾纬越二话不说,竟把钱哗啦一下全扔了给她。邹嫣颐被激怒了,心道,好你个家伙,竟然用钱来甩救命恩人?她把钱一张张捡起来,搓成一个纸团,正要掷回去,却看见顾纬越蹲在床尾,津津有味地看着一张纸。
她凑过脸去,想看看顾纬越到底又在故弄什么玄虚,没想到,他手上拿着的,竟是一封信——
有富: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可能已经踏上回家的路了。
你我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难得的是,我们彼此间已建立深厚的情谊。
在我风湿旧患作那几天里,你天天给我送饭送药,还帮我洗衣服,我要感谢你在那段日子里为我所做的一切,是你的关怀让我倍感暖心。我孑然一身已经许多年了,没想到老来还能享受一下被人照顾的感觉,虽然只是寥寥数天,但也确实心满意足了。
其实我真的很舍不得你离去,每当我看着你为我忙东忙西的时候,我是多么希望你就是我的儿子,只是这种想法太贪心,也太自私。
终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活到我这年纪,什么都看透了。往后的日子,你要多多保重,分别的话你走的时候自然会说,我就不在信上写了。回家以后,好好孝顺父母,父母操劳了一辈子,不图别的,就是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团团圆圆。每次我想到这些,我就不好意思占着人家的儿子。
今天是中秋节,有生之年,竟然还能有你陪我过上一回,我满足了,你就赶快回家,跟父母聚聚。他们一定很担心你了,相聚团圆不嫌晚,别让父母相挽慨叹,人走楼空的感觉我明白,这不好受。
好了,纸张有限,我不多说了,话多了还显得我啰嗦。有空就给我写封信吧,条件允许的打个电话也不错,店里没电话,你就打到隔壁老谢的百货店,电话号码是:3-xxxxxxx。你一路上要小心,多留个心眼,别像上次那样。
随信附有一千五百元路费,请妥善保管。
祝身体健康,阖家安康
冯定邦字
二零零七年九月二十五日
这是冯定邦提前准备,却姗姗来迟的“遗”。顾纬越看完,就把信叠好,重新放回信封里。邹嫣颐本不知冯定邦是何许人也,但见顾纬越的神情,便已猜到七八分,只听她满怀歉仄的道:“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
他摇了摇头,把凝在眼眶上微凉的泪水拭去,说:“是我好管闲事,才会连累到他。”
“可是,如果你不管——”其实邹嫣颐想说,如果顾纬越当时不管,死的可能就是她了,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因为如果这样说,就好比要顾纬越在冯定邦与自己之间作出选择,这毫无疑问,自己肯定是被放弃的那个。
“如果能够重来,我一定会在救你的时候,顺便把那家伙就地正法!”
邹嫣颐心里咯噔一下,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顾纬越。原来眼前这男人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放弃自己,就算让他重来一次,他也一样会救自己。
“真没想到,就因为我的一念之仁,竟然会让会这封信成了干爹的遗。”原来是干爹,邹嫣颐心里琢磨着,怪不得顾纬越非致那胖子强于死地不可。
“像我这种本就该死的人,杀一个是死,杀一百个也是死,如果当时我狠下心来,杀了他,就能救回两个。”内疚,后悔,懊恼,全部倒影在顾纬越的眸子里,尽管邹嫣颐不太善长察颜观色,但此刻亦能看出他心中的翻涌。
良久,顾纬越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去报警吧。”
“什么?”邹嫣颐一脸惊讶,“你想自?”
顾纬越在旁边的柜子里找到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把冯定邦的信塞进衣兜里,说:“我累了,不想再东奔西走,整天提心吊胆地活着,我宁愿痛痛快快地死掉。”
“放心吧,你不会死的。我替咱们想过了,要是你被抓了,我会给你做证,证明你当时是为了救我才杀人。这是义举,而且应该还算是正当防卫,你不会有事的。”邹嫣颐说着自己的结论,“等这件事了结了,你就可以回你的广东老家,我就可以去江西找我姑妈……”
“别那么天真无邪了。”顾纬越打断了她的话,“你只需要去报警,然后告诉警察,就说顾纬越在这所医院里,就行了。”
“啊?”邹嫣颐一脑子问号,“顾什么越?这是……”
“这是我的真名,陈有富是我瞎编的。”
邹嫣颐万分讶异:“你干嘛要瞎编个名字?”
“不光是名字。”顾纬越毫无表情地看着她,道:“你所知道关于我的事,都是我瞎编的。我不叫陈有富,我没有被抢劫,我家虽然是在广东,不过不是在湛江,而是在广州。”
“慢着慢着慢着!”邹嫣颐摆手叫停,“我越听越糊涂了,你说你没被抢劫,却流落在衡阳的街头,这……”
顾纬越道:“我对你说过的唯一一句真话,就是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跟你说的‘我不是乞丐,我只是丢了钱包’。”
邹嫣颐仔细一想,可想不起有过这件事。“当时你喝多了,也许就忘了。”顾纬越补充道。
“那你到底是为啥来到衡阳?”
“逃命。”
“为啥要逃命?”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顾纬越的身子还比较虚弱,就连给自己倒水,那拿水壶的手都提不上劲。邹嫣颐上前抢过水壶,给他倒了杯开水,然后坐在床边,两颗眼睛巴眨巴眨地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干嘛这样看着我?”顾纬越问道。
“等你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