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谎是顾纬越临时编的,若是仔细琢磨,定会听出端倪。不过幸好他说得忒快,面馆老板也来不及端详,只把注意力集中在这家伙身上到底有钱没钱,遂问道:“你刚才不是还付账来着?被抢劫了还能有钱?”
顾纬越脑筋一转,继续谎道:“其实,那点儿钱是我最后的家当了。因为我有把钱藏在鞋底的习惯,所以这些钱他们没找着。”
“怎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好让他们来接你呢?”老板又问道。
“其实我家是湛江一个很偏僻的农村,村子穷,家里条件不好,没有电话;北京亲戚家的电话倒是记在电话本上,但这电话本却跟行李一同被劫走了。”
“那同事或者朋友呢?”老板再问道。
顾纬越装得很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说:“我的朋友都是老家那边的,环境条件都差不多。我们村里就只有乡公所里有电话,一般不是特别情况,也打不了,而且还得经乡长批准。”要说他扮演起这个纯朴的农村青年,那表情跟眼神儿可到位。
“那乡公所的电话你知道吗?”
顾纬越还是摇了摇头。
老板琢磨了一下,问道:“这车费欠多少?”
“这还不好说,我估计如果老板你请我,这一个月的工资应该足够了。”
“再给你一百够不够?”
什么?顾纬越愣了一下,这老板不是撞到脑袋了吧?问长问短的,最后竟然主动送钱?不过这可不是他所希望的,他的目的是找一个能容身的地方,于是说道:“谢谢你老板,不过我不想白要你的钱,而且就算你再多给我一百,我想还是不够回家。”
老板看着他,没有说话。
顾纬越明白,要是换作自己也不敢随便请一个不知来头,又肮脏邋遢的外地人做事。
“对不起,打扰了。”他说道,正欲转身离去。
“小伙子,等一下!”老板把他叫住,“我这是小本生意,工资不高,一个月五百块,包吃包住,晚上就睡在店里,你觉得怎样?”
顾纬越心里想着:我去!才五百块?你娘的奸商坑完我面钱又坑我工钱,我就算去给人洗马桶也不止这个价!但脸上却是欣喜的表情,“有五百块那么多?我在家里忙死忙活的一个月就三百多一点,而且老板你这儿还包吃包住。这么好的工作,往哪找啊?谢谢你啊老板!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工?”
“你先去洗把澡换身衣服,店里的厕所有水跟肥皂,还有我的一些旧衣服,你就先换上吧。”老板说道。
顾纬越“嗯”了一声,便往里店走去。
见他如此欢快,老板一脸冷汗,心想这小伙子也太容易满足了吧。他刚刚不说话,就是在琢磨着该给多少工资。他原本底线是七百,给顾纬越开价五百只不过是开天杀价,心里就算着他会落地还钱,可愣是没想到,就算给四百,他也愿意。
果然是个纯朴的农村年轻人——这是老板心里所想的。
操你妈的奸商!这是顾纬越心里所想的。
过一会,顾纬越就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穿着老板的旧西裤衬衫走了出来,说道:“老板,我换洗下来的衣服该在哪晾呢?”
老板回头看了一下他,笑道:“这不挺合身的嘛。”
顾纬越心道:合你妈的身!脸上却笑容可掬,说:“老板的身材跟我差不多嘛。我这衣服晾哪好呢?”
老板指了指店后门,说:“店后面有空地,我平时都在那儿晾的。”
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以五百块钱的酬劳窝在这家小面馆里当杂工。
转眼一个多星期过去了,顾纬越就天天在店里洗碗,搬搬东西,到市场买材料,干的还算蛮勤快。凭着自己经常在市场附近出入,他很快就把附近的大街小巷摸熟了。
话说这面馆老板姓冯,认识他的人都管他叫冯卤面,因为他做的卤面确实不错,但阳春面就真的不敢恭维。
这冯卤面在顾纬越刚来的头两天,还对顾纬越抱着防备之心,每天必须看着他把帆布床架好睡上,他才亲自把店门关上。可冯卤面这人本就没什么城府,而且后来相处多了,便自认为对顾纬越颇有了解,于是就放心把店交给他善后。
说实在的,就这家小面馆,除了地皮以外,最值钱的恐怕要数那冰箱,根本没什么好偷的。起初冯卤面天天管收铺,顾纬越还乐个轻松,谁知才不过两三天,冯卤面就让自己关门善后。不过这也没辙,要是有别的办法,也不至于以五百贱价把自己卖了。
不过这冯卤面对顾纬越也算不赖,每天除了一日三餐之外,还会有夜宵——当然都是店里的面。在顾纬越工作的第一个星期,冯卤面还买了件衬衫送给他。顾纬越知道这衣服虽然是街边十来块的货色,而且款式又老土又木纳,穿得整个烂尾土木工程似的,不过对于许久没收过礼物的顾纬越来说,这衣服所带来的惊喜远远过其本身的价值。
其实顾纬越也是一个极其简单的人,就因为这一件衬衫,他就决定延长这面馆的营业时间,每天做到午夜十二点,好为冯卤面多做点买卖。打这往后,每天晚上十点一过,这条本应冷冷清清的长街,就多了家面馆在营业。凑巧的是,许多在附近旅馆下榻的住客或是夜归的村民,也会光顾于他。
每当顾纬越用“觅食”一词来形容那些夜来光顾的客人时,冯卤面总会乐呵呵的。当然,他也会客套一翻,总会问顾纬越每天弄得这么晚,第二天一早又要开铺,会不会觉得累呀?
而顾纬越就会说:“反正我在老板你这里也待不久,就让我多给你做点事,当是报答你在我患难之时伸予援手。”
这农村里的年轻人就是不一样,懂得感恩,懂得知恩图报,不错。冯卤面就是这样想的。
大家相处时间长了,总会聊聊自己的事。
顾纬越嘛,当然是天南地北乱吹一通,吹名字,吹身世,吹背景,把自己吹得要多艰苦就有多艰苦,其实就是把他爸妈常挂嘴边的知青往事搬字过纸罢了。
可冯卤面就老实了,几乎把自己的过去都全盘托出。原来他叫冯定邦,这名字在他的老家回雁乡可是响当当的。为啥呢?因为他年轻时干的都是些偷鸡摸狗、欺善怕恶的勾当,村里人要是村头瞄见他,就会老早跑到村尾,所以他在老家还有一个外号,叫瘟神,人人都得回避。好不容易在邻村讨了个媳妇,但人还是那样不长进,老婆坐月子的时候还天天跟一帮狐朋狗友在外面胡作非为。他老婆个性倔强,不甘跟着这男人浪费青春,最后带着未满周岁的孩子离开了他,走时还把家里那点儿积蓄一分不留的全部带走。起初他还不以为然,可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看着同龄人的孩子都会爬树下河了,他才顿觉自己真的错了。
痛定思痛,离开了自己早已声名狼藉的家乡,来到人生路不熟的衡阳城里,摸爬打滚地重新学做人。在这段时间里,他把最苦最脏最累的工作都做了一遍,什么地盘临工、下水道清洗临工、拉煤气罐的……冯定邦回忆起自己最后的工作,就像顾纬越一样,在面馆里打工,这也造就了他为何会经营起一家小面馆。
许多年前,他曾走访妻子的娘家,可得到的答复却是妻子早已携儿改嫁到深圳。
虽然没再见过妻儿,不过他却很满足现在的状况。他觉得毕竟自己做了许多错事坏事,所以能有现在的生活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大的眷顾。
当顾纬越问他有没有再娶的时候,他就摇了摇头,说什么:“老了,看透了,没那个必要了。”
“虽然我这辈子没什么作为,而且又做错了太多,但有一件事我是可以肯定的——”他拍了拍顾纬越的肩膀,语重深长地说道:“那就是不管你犯了多大的错误,只要你诚心悔改,老天爷还是会给你机会的。”
就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使顾纬越无比的震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