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愈后的山虎性格更加阴沉了些,平日里说话也越发少了,工作起来废寝忘食,几乎到了魔怔的地步,江白劝了几次,他依然我行我素,身体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江白在他深陷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年少时期,周三爷在稽密司里那种冷漠阴森的眼神。
:“十三天前,林城友回金陵了,朝廷派了许多人去舞阳城,调查他和钱家的关系。买卖受到各种刁难。连累卢小青的处境不太好。”山虎将一叠整理好的情报送到江白的案头。
对林城友展开调查的消息早就传到山海关,舞阳城是云山码头最重要的基础,没有之一,现在每个月都有十几艘船从舞阳城出发,将大量的物资送到云山码头,再由云山码头送往炎峰山城。
舞阳城海运码头,不能有失。
江白不做声,迅速的将情报看了一遍:“怎么金陵城的情报这么少?”
:“金陵城有另外一股力量崛起,运作方式和明阁的模式相似,以民间的商业为切入点,目前来看,资金雄厚,组织极其严密,古昼川都查不出背后的人是谁。”
:“我建议你回去金陵,哪里更重要。需要一个能决断的人。”
:“而且,兄弟们的家眷都在金陵,必须有专业的人去处理将来有可能发生的事。”
:“阿蛮现在压力很大,我们尽量不要让他分心。”
张山虎脸色发黑,颧骨暴凸,眼睛深陷,眼神像是烧的鬼火,阴森森冰冷冷,看起来整个人都沐浴在阴冷之中,没有多少人的活气儿。
:“你再这样熬下去,第一个让阿蛮操心的就是你。”江白劝道:“阿蛮的未来还很漫长,他的性子和陛下的性子相冲,两人终究要翻脸的。他需要你。”
:“知道的。”张山虎眼睛出乎意料的亮,极其诡异。
江白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情报,思索片刻“行,我一会儿和阿蛮说一声,我回金陵,这里交给你。别急,我看边军虽然不说完全拥护他,但是看起来,也没有人想被朝廷操控。至少短时间里,这里的局势还稳得住。”
张山虎点头:“嗯,我会小心。”
江白看着山虎,想说什么,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吴悠和杨维,王不凡三人共同签名的奏折送到罗赐手里,才将将回到金陵的罗赐气的手都在哆嗦,他实在不能想,也不敢想,骁勇侯孙燚居然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杀了北邙使团一百二十三人,并将人头送往北辰,筑了京观。以示对北邙人的报复。
罗赐都不敢把这份折子递上去给陛下知晓,他可以想象得到,陛下会有什么样的愤怒反应。
说难听点,这几乎是赤裸裸的打脸,打的还是陛下的脸。陛下已经冒着很大的风险,处斩了凶手,对苦主们也有了交代,这件事本该就这样过去才对。
谁料到骁勇侯居然完全不考虑陛下的立场,直接把这件事又翻出来,赤裸裸的摆在阳光下,摆在大夏百姓面前,谁更能得到百姓的拥戴,这不是一目了然?
百姓是愚钝的,百姓只知道杀人偿命,却又哪里知道,真的挑起战争,上战场送死的,都是他们自己。
罗赐这一犹豫,孙燚的折子姗姗来迟,高邦玮亲自捉刀,一份奏折长篇大论,天花乱坠,花团锦簇。
先是给陛下戴了一顶高帽。
陛下对使团手下留情,是因为陛下心怀怜悯,不忍挑起战端,牺牲将士们的性命。故此忍了北邙使团的不恭不敬的行为。陛下忍辱负重,只为天下太平,实乃用心良苦。
但是作为军人,有戍边护国之责,北邙人在大夏杀了人,无论任何理由,必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是军队的责任,军人存在的意义。这也是军队忠于陛下的举动,任何人,都不得对陛下不敬!
边军原本只是想对北邙使团略加惩戒,以期北邙人领会陛下的宽容和怜悯。不料北邙人把陛下的仁慈,当做陛下软弱可欺,口吐狂言,出言不逊,实乃无可忍让。
众将士们听的北邙人辱骂陛下,义愤填膺,群情激愤,与北邙使团发生争执,不料北邙人野性发作,手持匕首攻击士兵,双方发生打斗,打斗中,将士们失手杀死北邙使团成员一百二十三人。
并将其他人缴械,驱赶出山海关。
将士们有三人为匕首所伤,一人断指,两人手臂划伤,伤口出血不止,随军郎中说,至少需要十天时间疗伤。
一篇章的胡言乱语,把罗赐都看笑了。笑的直喘粗气。
都说骁勇侯鲁莽粗犷,典型的武夫,没想到居然还能上这么一份奏折,看上去是请罪,满篇字里行间都是推卸责任,邀功请赏。
一百二十三人,加上斩首伏法的一十四人,正好与锦逍楼死去的人一样多。若说这是巧合,也是赤裸裸的巧合。
罗赐将手里的奏折看了两遍,越看心里越是沉重起来。
罗赐手里还有一份在北辰炮制的口供。
这是罗赐与元力利商议后,让那几个北邙凶手在官府审问案件的时候的招供,口供里表达的意思是,北邙使团的人是在酒后,被他人蛊惑,前往锦逍楼,又在他人挑拨下,与锦逍楼里的人发生争执,酒后失去理智,才制造出锦逍楼惨案。
而挑拨的人,正是老边军杨源等人。杨源等人事情败露后,扛不住拷打,趁人不备,自杀身亡。至死,没有供出谁才是幕后黑手。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其背后阴险的目的,昭然若揭。
这份口供的当事人,全部死了,只是讯问凶手时候,吴悠和杨维都在场,故此记录在案的口供上,有他们两人的共同签名,这份口供的真实性不可考证,但是却能摆在桌面上,让众人评判。
一杆子未必能打死人,多几杆子下去,不死也要鼻青脸肿。一旦种下了疑心,疑心终究会越来越多。
这是罗赐这一次出使北辰,做的更重要的一件事。
可是现在,孙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对,把自己对北邙使团的态度赤裸裸的丢在阳光下,让天下人判断。
他既然敢这样做,自然不会惧怕罗赐罗织的罪名,罗赐手里的供状已成鸡肋,弃之可惜,留之无用。
而孙燚睚眦必报的决断和凶残,让罗赐也感到后背发凉,果然是敢率兵杀入京城,杀入皇宫的狠人,真把他得罪狠了,后果未料。
陛下还没有准备好,朝廷上下也还没有准备好。罗赐大人更没有准备好成为孙燚的敌人。
罗赐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