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红大马和黄骠马从队伍中走出,犹豫片刻,绕过战场,向军寨方向跑来。不多时,来到孙燚和大柱子身边。李砚和小柱子甩鞍下马,站在两人身侧,也是脸色铁青,一言不语。
身后,越来越多的官兵跑了出来,只是看了一眼,就跑到一边一边疯狂呕吐起来。
喧嚣的战场归于死寂,林子中飞出一群乌鸦,在战场上空盘旋,乌鸦越聚越多,越飞越低,叽叽喳喳,发出聒噪的的叫嚣声。一些乌鸦一掠而下,叼起一些血肉又高高飞起,乌鸦群喧闹起来,更多的乌鸦落下地来啄食地上的尸首,开始还有些警惕,随着落下的乌鸦更多,他们更是肆无忌惮的开始抢食。
孙燚转过头:“一营二营清理战场,挖个坑,埋了!三营到林边戒备。”
士兵们早已经忍受不了乌鸦的挑衅,挥舞着刀枪冲了出去。
李砚拍了拍孙燚的肩膀:”伤亡怎么样?”
孙燚扭头,李砚猩红的嘴唇都成土色:“刚才他们借着那股妖风突然袭击,老子吃了大亏,亲兵营伤亡好几十号人。亏死了。”
:“我骑兵也受到惊吓,跑散了好几百匹马。整队花了我不少时间,现在还有几十匹马,几十个人没找到呢。不然我会来的更早一些。”说起那阵风,李砚心有戚戚。
:“你们骑兵真是凶残,瞧瞧,这收拾起来多麻烦。”孙燚试图装作无动于衷的模样,说话的语调却颤颤的。
李砚本要反驳,又叹了口气,摇摇头道:“阿蛮,这才是开始,以后啊,这种场面只会更多,更血腥。”
:“有时候我想,如果大家都有一口饱饭吃,不轻易被欺负,很多人就算受点不公平,应该也不会用造反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反抗吧。”孙燚口吻淡淡,眼神中居然有一点一闪而过的疲倦。
:“你想太多了,先解决眼前的事吧,大战当前,轮得到你优柔寡断吗?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长痛不如短痛吧,你看看,这次把守山族清理干净,周围肯定很多势力不敢再与我们动手。”李砚故作振奋。
大柱子咣咣的走过来:“追不追?”
:“不用了,天黑了,地形不如他们熟悉,追上去徒增伤亡而已,高胜宪和胡洛应该追上去了,我们休整一晚,明日出发。”孙燚看着一身血污的大柱子,:“带着弟兄们去洗一洗,好好吃一顿,睡一觉,明天带着亲兵弟兄们,报仇去。”
:“好!”大柱子转身向亲兵营走去,高大的背影有点驼。
:“快,你也去洗一洗,搞点吃的给我,饿坏了。”李砚岔开话题。
孙燚跟着大柱子去洗漱,小柱子走到李砚身边愁闷:“大肚哥,我哥有些,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不光是你哥,阿蛮也有些不对劲。亲卫营伤亡有些大,两个人都有些内疚,但是又说不出来,想报仇,又被战场的血腥刺激到了。”李砚抹抹脸上的灰土。“妈的,一次冲锋而已,怎么会碾成这个鬼样子,这蛮兵的身体实在太单薄了,我都不明白,这样的队伍怎么就敢主动挑衅官兵呢,这不是作死吗,血腥吧啦的,我看了都恶心。”小柱子想到刚才看见的场面,忍不住有些作呕。
:“这才哪到哪呢。”李砚随口应了一句:“我父亲说,以前在和北邙作战的时候,一个战场上死亡几万十几万人,那血流成河流,冻土地都化成血泥浆,以前我一直以为他是夸张,现在想想,他说的可能是实话啊。”
小柱子瞠目结舌:“我也听师傅说过,那场面,我都想象不来。”
李砚搂着小柱子的肩膀:“自己强大,才是唯一道理。宁可站着看得恶心,也胜过躺在地上被人牵挂。”
:“我去问问看,看看哪个家伙藏了酒,晚上安慰安慰这两个家伙。“小柱子很快恢复常态。吹了声口哨,黄骠马呼啸而来,摇头晃脑,十分乖巧。
李砚回头看去,群鸦振翅,残阳如血。
白苔松深一脚浅一脚跟着队伍奔跑于山林之间,林中脚步声杂乱又单薄。之前一次整队点名,三千八百个部落战士只剩下不足一千,部落里引以为豪的强悍战士在一次骑兵冲锋中几乎消亡殆尽,甚至死无全尸 。剩余的战士们彻底陷入恐惧,那山呼海啸般的骑兵冲锋,如山崩地裂,势不可挡,岂是人的血肉之躯能够抵抗的。
慌忙逃离的蛮兵们失去所有的行军规矩,没有探子开路,没有士兵垫后,如同溃败的野狼,害怕身后有恶虎跟随,只能亡命的逃跑。
他们的脚步不再轻盈,他们的呼吸声变得沉重紊乱,时不时有人摔倒在地发出的低呼,这一切,都表现出这一支队伍已经彻底陷入慌乱,失去斗志,失去理智。
白苔松的心沉到底,身上的汗水冰凉冰凉沁入身体,他觉得脸上发烫,身体忽冷忽热,才跑了没有多远的路,呼吸失去节奏,脚步沉甸甸的几乎迈不动步。白苔松甚至希望这一条回家的路再远些,更远些,最好是远到永远到达不了的距离。守山族最后的一批战士,几乎全毁在自己的愚笨的指挥下,自己回去,怎么面对父亲,怎么面对所有族人,这失去的可是整个族群里所有的青壮。
白苔松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重。身边两个护卫靠过来,试图扶着他的手臂,带着他走,白苔松用力的甩开护卫,咬了咬舌头,一股血腥弥漫口腔,舌尖上的刺痛让自己恢复一些精神,这时候宁可跑死在路上,也不能露出自己的虚弱,这是父亲自小教育他的道理,永远永远不要给别人看见自己的虚弱。除非,你故意想让人轻视于你。
皎洁月光透过林梢让森林变得黑白交错,白苔松的脸忽明忽暗,明晦交织,一时圣洁,一时妖魔。白苔松心思百转,就这样跑回去,接受族里最残忍的惩罚吗?剥了皮,喂蚂蚁?白苔松生生的打了几个寒颤,就这样逃回去,那个心狠的父亲,不但不会为自己开脱,甚至会因为自己没有救回他最宠爱的白老二而迁怒自己,为了保住他族长之位,他极可能大义灭亲。
他在心里仔细的盘算着,越想越是惊恐,白苔松的脚步越发缓慢,最后停了下来:“休息一刻钟。休息!”
白苔松坐在一块石头上,身边只有一个稍微年长些的猿猛护卫,那猿猛似乎明白白苔松此刻的处境,眼神闪烁,神情似乎很是严肃。
:“古寿叔,你说,我现在回去,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白苔松轻声问道。
半晌,一个字冒出来:“死。”
白苔松又是许久不说话。
:“没有活路了……”白苔松幽怨的叹了口气:“古寿叔,万一我死了,帮我个忙,把我的尸体埋在我娘亲葬地边上。”
:“你身边三百战士完全归属于你,一百猿猛都听我指挥。”叫做古兽的护卫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白苔松眼睛像是起了一堆火:“你的意思是?”
:“我没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大公子的意思。”古寿荣辱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