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韩秀峰管徐四奎要五千两,吴廷栋下意识抬起头,心中更是暗暗叫好。
因为对徐四奎而言,五千两既算不上多,但也不是一笔小钱。毕竟徐四奎只是个正四品都司,除了吃空饷喝兵血和朝廷给的那点官俸没别的进项,而河营拢共就一千五百余号人,他不但不能把名册上一千五百人的钱粮全贪了,并且要跟下面的守备、协办守备、千总和把总们分肥,还要花银子打点前几任河道、直隶总督甚至兵部的老爷们,不然他这个都司不可能做那么久。所以五千两他勉强拿得出来,再多就真要他的老命了。
石赞清也觉得韩秀峰对于让徐四奎出多少血拿捏得恰到好处,同时又觉得为难一个即将告病回乡的六十多少老头儿非君子所为,依然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头品茗。
徐四奎傻眼了,确切地说是被韩秀峰刚才那番义正言辞的“嫉恶如仇”给吓懵了,紧盯着韩秀峰楞了好一会儿才像三魂六魄被突然抽走般瘫坐在地。
韩秀峰不想多费口舌,吴廷栋一样不想耽误功夫,站起来走到身后的紫檀架前,看着整整齐齐摆在架子上的那摞兵,故作好奇地问:“韩老弟,这便是皇上钦赐的兵?”
“正是。”韩秀峰岂能不晓得吴廷栋的良苦用心,连忙起身朝着京城方向拱手一拜。
吴廷栋故作恍然大悟般急忙掸掸马蹄袖,望阙三拜,随即回头叹道:“乾隆四年武英殿精刻本,上头还有皇上的御批,果然是皇上做皇子时御览过的兵。韩老弟简在帝心,圣眷恩隆,着实让本官羡慕!”
“皇上晓得秀峰自幼家贫,没念过几本,不但把做皇子时用过的赐给秀峰,还谆谆教诲秀峰要好好看用心学,于秀峰虽无师生之名却有师生之实。每每想到皇上的隆恩,秀峰便暗暗发誓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帮皇上编练出一千五百名能上阵杀贼的精兵!”
“好一个粉身碎骨,果然是少年出英雄!”吴廷栋再次朝京城方向拱拱手,随即转身道:“徐都司,何去何从,你想好了没有?”
徐四奎听得暗暗心惊,哪里再敢耍滑头,急忙道:“卑职想好了,卑职想好了,卑职也想报效朝廷,可卑职年过花甲实在是有心无力。卑职这就让家人回去筹银子,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在太阳落山前给韩老爷凑五千两。”
“徐都司,什么叫给本官凑五千两?”韩秀峰不快地问。
“韩老爷恕罪,卑职糊涂,卑职不会说话……”
“本官不想你晚节不保,更不会占你这点便宜,这五千两就当作你报效朝廷的,等银子到了本官会请吴大人奏请朝廷赏你个恩典,究竟想求个啥恩典,你自个儿好好想想。”韩秀峰跟吴廷栋对视一眼,又回头道:“千里,陪徐都司去见见家人,见完之后扶徐都司去二堂歇息。”
“遵命!”
……
王千里刚把徐四奎搀扶出大堂,吴廷栋禁不住问:“韩老弟,你这又搞得哪一出。还帮他求恩典,你以为他会谢你?”
韩秀峰苦笑道:“谢他自然是不会谢的,但这五千两究竟从哪儿来的总得有个出处,不然怎么往河营的钱粮账册上写?”
吴廷栋猛然意识到敲诈勒索这种事上不了台面,如果据实造册就意味着徐四奎是个大贪官,就得奏请朝廷查办,到时候不但会牵扯到更多人,而且会耽误工夫。再想到眼前这位捐纳出身的正五品同知敲诈勒索的手段如此娴熟,一时间竟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
一直沉默不语的石赞清实在忍不住了,意味深长地说:“韩老弟,你这是打算做孤臣!”
“谢石老爷提点,”韩秀峰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连忙恭恭敬敬躬身致谢,随即一脸无奈地说:“我大清承平已久,绿营早已荒废糜烂,哪有那么容易整饬。秀峰从听说要调任永定河南岸同知的那一刻,就晓得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
想到接下来要清查历年来的河滩淤地,一样会得罪不少人,吴廷栋感叹道:“做孤臣也好,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不能个个都好也弥缝歹也弥缝。”
石赞清心想徐四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并且姓徐的在京畿重地做了十几年都司,别的不敢说但兵部一定有人。而韩四只是个正五品同知,就算简在帝心也经不住京里那些人群起而攻之,正暗暗为韩四的前程担忧,王千里拿着两份履历回来禀报道:“禀吴大人,石老爷,韩老爷,南岸守备张贵和北岸协办守备阿精嘎求见。”
来前石赞清做过一番功课,下意识抬头道:“张贵出身汉军镶白旗,阿精嘎是满人,出身正红旗,他叔父好像是现而今的正红旗副都统。”
徐四奎虽是正四品都司,但终究是个出身行伍的汉人,相比之下请王千里呈上履历求见的这两位要难对付得多。
吴廷栋想到接下来清查河滩淤地一定会牵扯到旗地,不想节外生枝,轻描淡写地说:“韩老弟,最难啃的骨头我和次臬兄已经帮你啃下了,剩下的那些个守备、协办守备和千总、把总用不着我们再出面。衙门里还有些公务,先走一步。”
“行,下官恭送二位。”
“别送了,你忙你的。”
石赞清没想到吴廷栋说走便要走,禁不住问:“吴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