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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打(四) (1 / 2)

晨起,谢嘉洲转动直棂窗的窗棂,晨光筛进房内,白花花一窄条一窄条地落在他脸上,他在窗后小心翼翼隔着竖直的缝隙向上望。

少爷院里的小楼,今晨二楼照例已开了窗,少奶奶的身形在窗扇后面立着,想必正俯瞰大院里人来人往。

嘉洲瞧不见她的表情,他只能想象。

杨家的下人们素知老爷太太的悭吝刻薄,当初都以为少奶奶丧夫之后必死无疑,没想到她不但不死,反而一步步把脚跟立稳了。

时运站在了少奶奶这边,她只一晚就怀上了孩子。

时间也站在了少奶奶这边,老爷太太日渐老病,彬哥儿还小,在小的尚未长成、而老的已然不支的空档,以少奶奶的本事,她是一定能从中撕开一道口子,给自己挣来立足话事之地的。

到了开早饭的时候,嘉洲向外将窗推开,给屋里通风,借着开窗,探出头去最后向上看了小楼上一眼。

没想到少奶奶不知何时挪了位置,此刻靠在窗框里,也正垂眸看向他这个方向。嘉洲心头猛地一跳,连忙收敛眼神,避到一旁。背靠着墙壁,脸上滚烫,心头猛跳迟迟不平,呼吸也不由得粗重急促许多。许久,才想到,或许少奶奶只是粗粗往这个方向看过来,并不是在看他。于是觉得没意思,便将这事抛开。

早饭后,嘉洲按昨夜少奶奶吩咐的,将笔录和钱拿给父亲。他大致说了事情原委,谢志成接过笔录翻看。嘉洲眼见父亲翻着翻着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问道:“爹,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谢志成叹口气,走到房门外,四处看了看,进屋将门带上,窗户也掩上,才拉儿子近前来,低声道:“你将昨夜少奶奶说的所有话,凡是还记得的,一句一句复述给我,一句都别漏。”

嘉洲记性不错,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说到“在外面置产”“不准为此而动主家的财”时,嘉洲心思猛然一动,看向父亲,见父亲脸色明显灰败了一层,不免悬起心来。

琴零零散散偷占了十两九钱银子,可历年的总账本却都是平的,这账是怎么平的?必然不是有人拿钱填补,而是在数字上做了手脚。谁会做手脚?谁能做手脚?

多半是父亲为了掩盖自己的贪挪,造了假账,强行将数字抹平。因他自己手脚不干净,所以不敢轻易揭发旁人账目的出入,明知账目有问题,也只得把别人的贪挪也一道遮掩。

谢嘉洲从前都是陪少爷读,心气高,终日盘算着如何寻门路科举入仕,摆脱为奴为仆的身份,不曾十分在意过杨家的庶务。少爷殁后的这几个月,他才开始被派差事,但也算不得十分上心,仗着父亲是管家主事,日常仍是以闭门读为主。今日才知,这杨家,是上上下下的佣人们联手一道坑东家的钱,连自己的父亲也不例外。

在昨夜之前,谢志成做账,从来只求将一年的收入支出做得与去年大致相当,如此老爷太太便不会多过问;但昨夜少奶奶审琴,审出这十两九钱银子,仿佛在谢志成数年筑造的长堤上掘开一个小洞。这个洞,通向这座大堤内部无数蚁穴。从这个洞,主家便能窥见,谢志成这些年做的账,外头鲜亮,内部如何千疮百孔。这小小一个洞能将他这些年获得的信任瞬间瓦解,也能将他送去报官,令他从此身败名裂。

谢志成去看嘉洲,见儿子神色凝重也正看他,知道儿子已然心知肚明,便问:“你说,少奶奶,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嘉洲听见父亲开口询问,将他心中忧虑之事坐实,浓眉微蹙,试探着问道:“儿子斗胆问一句,爹欠下公中多少?”

谢志成叹道:“那要看少奶奶知道多少、想让我吐出多少。”

“爹…”嘉洲劝道:“现下少奶奶捏了这本实际缺了十两九钱银子的平账在手里,便随时有理由请老爷太太细查历年账目,这一旦查出来……爹如果听儿子一句劝,依儿子的意思,既然少奶奶是让我来拿账本给爹,便是给爹留脸面、跟爹还有得商量。连琴那样被当众闹起来的事,少奶奶都给她压下去,留她在府里继续伺候哥儿,爹若肯低头,少奶奶想必也能放过爹。”

咽下去的肥肉,怎么舍得吐出来?谢志成听了儿子的分析,越想越怕,也越想越气:“我在这家里,做了二十五年的管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连老爷太太都敬重我,她是谁,要我向她低头?我跟她爹才是平辈!难道受她一个年轻小寡妇节制?妇道人家,她懂什么!大不了和她硬碰硬,看谁厉害过谁!小寡妇……大不了鱼死网破!”声音越来越大,险些压不住。

“爹您可千万别置气……”谢嘉洲连忙又劝:“咱们怎么硬碰硬?怎么鱼死网破?眼下她肚里揣着少爷唯一一点骨血,她若有一点差池,老爷太太恐怕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查到底,谁敢动她?且您年纪大了,名声要紧。爹,您听儿子一句劝,至少先去见见少奶奶,看看她到底什么态度,看看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儿子还是那句话,琴那件事儿,少奶奶摆明了态度是要大家一团和气,您何必犯着跟她一个小辈儿斗起来呢?”

嘉洲伺候少爷惯了,说话很懂周旋。他摸得准父亲的脾气,不极言少奶奶的聪明手腕,只哄顺父亲,给父亲铺够台阶。

无缘无故,男管家直接上门去见少奶奶,不算妥当。于是谢志成叫自家女人出山,打点起几包上好的燕窝,带着去请安。

若兰见谢志成家的来,忙起身笑道:“林妈妈,怎的劳动你亲自来瞧我。”

林婆子忙福一福身,笑道:“少奶奶这话可折煞我了。早该来请安,怕少奶奶怀胎月份浅,劳累着,才捱到这时候来。”说着微微往后一偏头,身后跟着的小丫鬟便会意,将包裹递上来,迎春接过。

若兰笑道:“林妈妈是家里的老人儿,来看我就来看我,还带着东西,我一个后生妇人,这怎么好意思?”

林婆子忙摆摆手,笑道:“少奶奶金贵,我们这些东西能进少奶奶的眼,就阿弥陀佛了。这些燕窝都是南风堂制的,夜郎城里头一份。我和嘉洲他爹一点小小心意,合该孝敬少奶奶的,还望少奶奶不嫌弃。”

南风堂的燕窝,若兰父亲刚生病时,家里还买得起,所以若兰见过。

那三包燕窝,每包看上去约莫三四两重。南风堂的燕窝,一出手就能拿得出一斤,可知谢家这些年攒下了多少银子。

他们这是下了血本来求和。

若兰昨晚听到那十两九钱银子的事时,只猜到谢管家手脚有些不干净,所以放出话去,也让谢嘉洲把口供笔录和细分账本带回家。敲山震虎,原本只是想抓个把柄好作拿捏,却没想到竟震出这么大一只大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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