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两家便结下了血海深仇。王老好虽然报了官,然官军只是像模像样的搜缴了一番,便打道回府了,末了还带走了附近村屯的鸡、鸭、鹅、狗作为军粮,使得四方百姓怨声载道。盖辽河也深知,此乃夺妻之恨,疙瘩是解不开的,便也时不常的带人来骚扰,不是借粮,便是抢人,双方时有交锋。好在王老好的儿子,是天生神力,盖辽河一时也占不到便宜,双方便在暗中积聚力量,静待时机。
众人听了老人的遭遇之后,均感觉气愤和无奈,就连王大胆儿也攥紧了拳头,好像就要打人似的。正在说话之际,忽然棉门帘子一挑,从外头进来一个后生。从相貌上看他比麻三儿略长了几岁,然个头儿却比麻三儿高出两头还不止,且双肩宽阔,手粗脚大,透过他一身的短裤褂便不难猜到那满身的疙瘩肉了,好在青年的脸上并非凶神恶煞,而是憨憨厚厚的,甚至还有这些许的腼腆。
王老好儿一见青年进来,连忙给大家作介绍,说这就是自己的傻儿子,王大愣。麻三儿见王大愣还傻傻的站着,急忙沿着炕沿往边上蹭了蹭,让出块儿地方给他坐。王大愣也好像跟麻三儿有缘,见他腾出了地方,就憨傻的笑了笑,挨着麻三儿坐下了。王老好见傻儿子也不知道跟大家伙儿打个招呼,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王大胆儿怕他尴尬,忙上来打圆场,说公子虽然相貌憨厚,却是个贵相,将来定能在军中博个出身,能光宗耀祖呢。王老好儿情知这是恭维,但也不好再说别的,只得将话题一转聊起了儿子的经历。
原来在王大愣降生之时足足有十多斤重,差点儿将他娘累死,好在婴儿健康,结实有力,这也让全家人安心了不少。然而这孩子打小儿就有些憨傻,长到了七八岁还不敢开口说话,不但见了生人就躲,且有个风吹草动就须躲藏起来,这可愁坏了爹娘。唯有一节,这孩子从小就力量奇大,体格子也非常结实,车轴腰,石头墩子腿,小小年纪竟能拎起一大桶水,挑起一副石头担子,不用说劈柴一类的农活儿,就是再重些的也没问题。可就他这样一副傻样儿,长大了甭说支撑家业,就是想开灶另过,也是难事啊。于是老两口儿只好令打主意,想要让孩子去学样手艺,将来也好自立门户,谋个前程。
老话讲:能开智,武练腰筋。在学艺之前,若是能让王大愣识断字,那不是更好吗?于是王老好儿没少费心思请先生教他课,然王大愣的脑袋就是不开窍儿,先生教了不少日子,他竟然连字也认不全,且一到背就眼皮子打架,叫都叫不醒。先生当然也有法子治他,先是打手板儿,后是头悬梁,怎奈他皮糙肉厚,是打也打不动,掐也掐不醒,就差给他坐老虎凳,喝辣椒水儿了。就这样先生被接连气走了好几位,然这傻孩子却丝毫没见起色。村中的孩子也时常拿他取乐儿,好在王老好颇受敬重,所以王大愣才不至受了委屈。然等他长到了十七八岁,这副憨傻的性子不但没变,反倒变本加厉起来,不但像个大闺女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且连个媳妇也说不上。老两口儿整天是唉声叹气,却也无法可想。
后来他们一家人为了逃荒,闯了关东。关外大地乃是天高地阔,野趣无穷的,如此一来倒合了这傻儿子的口味了,自此便天天在荒郊野外玩耍,性子也渐渐开朗起来了。然而王老好儿却始终觉着,自己的儿子倘或没有一技傍身,是无论如何也难以立足的,便拖了同族的关系,找到附近县城的一位武教师爷,想让大愣跟着他学些把式,倘能有一身的拳脚功夫,便足能成家立业了。如果祖宗有灵,说不定还能让他从军立功,待朝堂之上颁下一道皇王圣旨,便也搏了个封妻荫子了。
虽然王老好儿预想的不错,可这愿望却是往往不易实现的,待爷俩甫一进城就出了岔子了。原来这王大愣人如其名,上堂拜师,只知道一个劲儿地磕头,把他爹在路上教的一番说辞,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就连“师傅”二字都磕磕巴巴的叫不清楚,惹得堂下一众弟子哄堂大笑,就连师傅也被弄得尴尬万分。
若是论起这位师傅来,那也是非同小可的。他本姓商,名永天,自幼出家少林,有一身的少林硬功,真个是跺脚一个坑儿,手指头能刻字,尤其善使一条齐眉蟠龙棍,曾横扫一众师兄弟,倒打出山门。经他之手调教出来的徒弟无其数,各个精明强干,却从未碰上这样一位憨头傻脑的主儿。商师傅本欲不收,怕他将功夫练不到位,折了自己的名头,却又经不起他父子二人的软磨硬泡,只得硬着头皮收了。但双方也签下了三年师徒的生死,说好从师期间一切都要听师傅和师兄的,否则打死勿论。论说其实那个年头都是如此,倘或拜了师就算是将身家性命都交托给人家了。
徒弟虽是收了,然师傅却对他仍是半拉儿眼角儿也看不上,认定他终究是块干农活儿的料,所以即不教他弓刀石马步箭,也不教他拳脚器械,只是让他没白没夜的干活儿。王大愣眼见别的师兄弟都在天天练功,而自己只能劈柴,担水,做饭,犁地,这心里也难免不平衡啊,好在他性子敦厚,从不计较,只是每天干完了活儿,就偷偷去看师兄弟们练功,有时还要有样儿学样儿的比划几下,借以消遣自娱。其实呢要说他这位爷除了干活儿而外,也有一个癖好,就是去推打谷场上的石头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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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推个石头碾子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这里您可就不明白了,这幅石头碾子,乃是重逾千斤的古物,据传乃前明一位将军在此地驻军之时留下的,经年累月间已经陷进地中足有半尺了,旁人甭说推拉,就是想晃动一二都能闪了腰,岔了气。而王大愣自小儿便是一根筋的脾气,若是看准了什么事儿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第一次也见没推动,便一有工夫就跟这碾子较劲儿,时间长了,真是功夫深了铁树亦能开花儿,这幅碾子不但让他给启了出来,还能拉上碾子足足绕场跑上三大圈儿,但凡见过的人都惊惧万分,以为天人。
有那嘴快的师兄弟将此事报知了师傅,而师傅却只是在鼻中“哼”了那么一声儿,便不再理会了。在他的心里边儿,王大愣不过是个有把子憨力气的庄稼汉,焉有习武之人的灵头劲儿,根本不配做他商永天的徒弟,即便是在他的寿诞之日也从没叫王大愣给自己磕上一个头。
时光毕竟荏苒,岁月依旧如梭。转眼三年期满了,众弟子也纷纷出了师。商师傅爱惜他们汗珠子掉地儿摔八瓣儿的辛苦,每人都送了一件兵刃,还手把手教给一个绝活儿,什么回身一条枪,鲤鱼打挺腚后夹刀等等,总之徒弟们都是志得意满,衣锦还乡了。最后轮到了王大愣,甭说绝招,师傅就连件兵刃也没给,商永年原打算说两句话就将他给打发了,不料王大愣的轴劲儿又上来了。他见别的师兄弟都手拿兵刃,而自己却要空着手回去,岂不会被同乡笑话死吗,所以他硬是跪在地上不肯起身,非要师傅也赐他件兵器,教手绝活儿不可。商师傅被他缠得没法儿,见院中有个牛拉的爬犁,通体由生铁打就,足有百十来斤,便几步跨到当院儿,用脚勾起耙子一头儿,向着王大愣这头儿一扯,口中叫道:
“滚吧!”
就自顾自的回屋抽烟去了。
王大愣却高兴万分,他心里说:“师傅待俺可也不薄啊,不但三年里管吃管喝,临走之际还送俺个耙子,教了一手儿叫做“滚吧”的绝活儿,这可也算是学到家了”。
于是他就趴在地上给师傅和师娘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扛上耙子回家了。
一回到屯子,人们见他能扛起这么重的耙子,认定他是金刚罗汉临凡,急忙奔走相告,以为遇见了奇事。王大愣在这几年间也已高人一头,炸人一臂了,走起路来趾高气扬,怎能叫人不刮目相看呢。在爹娘的眼里,自己的憨娃终于出人头地了,他们也高兴得合不拢嘴,都觉着今后的日子可有了盼头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