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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作死的老六

晚间回到府里,看见郑家来的那几个人闹得就快要拆房了,全都在吵吵嚷嚷,数落着申屠家的无礼。一看新郎回来了,几人皆怒目圆睁、气势汹汹地盯着他,想要讨个说法。姗姐在一旁道:“公子回来了,你们别闹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公子自会与小姐说,全都下去吧。”众人见申屠只是愣愣地站着也不说话,一个二个都没好脸色,甩了袖子下去了。

姗姐跟着申屠进了屋子,见郑氏一个人呆坐在椅子上玩帕子,一脸的疲惫。突然看见申屠进来了,两眼一亮,腾地站起身,行了个礼道:“我等了六郎一整日,下人们都不解府上为何如此轻慢我等,还请六郎明示。”

“郑小姐可能不知,这四房在府上原就不受人待见。我不过一个庶子,从小就要屏气吞声,忍饥挨饿都是家常便饭,稍有过失更是家法伺候。小姐第一次进府,总得适应一下,免得日后受不了委屈,诸多怨言。”

郑氏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什么话?父亲道申屠家乃京城富豪,遍地黄金,难道只是徒有其表,并不是什么诗礼门第?如此轻贱待人,我在府上还能有好日子过吗?但转而又想,他就算再无礼,我亦是他们家明媒正娶,从大门抬进来的六少奶奶,好歹是个主子,若我豁达些,不予他一般计较,从今儿起只与六郎好生相伴,做个恩爱夫妻,倒也遂了自己的心意。

于是瞟了申屠一眼,轻叹一口气,道:“我郑家在淮安府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且勿论下面的县镇,就是州府来了人也得给父亲三分薄面,如今既与六郎做了夫妻,论财势、论门第,咱们这一房便也就不比别家差,往后自不必再看其他人的脸色,任他们谁敢来欺侮?六郎可曾用过晚饭了?”

“用过了。”

“我看时候也不早了,既在外忙了一整日,不如早些歇息吧。”郑氏道。

申屠心头一紧,忙望向姗姐,姗姐也跟着紧张起来,干咳了两声,道:“啊,是了。奴婢伺候六少爷和少奶奶宽衣安寝吧。”道完,别别扭扭给二人脱下外衣,打来热水伺候新郎新娘洗漱,给他们都扶到床上,放下帐帘就离开了。

郑氏靠喜床里壁,申屠在外侧,两人躺在一个被窝里,都没睡着,也没言语。等了好长时间,郑氏觉得实在尴尬,开口道:“六郎……你……”

“我今日倦了,先睡了。”申屠还未等她话说完,直接翻身向外,背对着她便闭上了眼睛。把那喜被往身上一裹,直接从郑氏身上扽了下去,郑氏突然直挺挺地全露在了被子外面,瞪大眼睛转头望了望申屠的后脑勺,简直不敢相信:今晚的洞房,却是这般糟心。

昨日四房结婚的闹剧传到二房、三房那边,申屠阔对申屠闯道:“六小子这么对待新娘子,万一要是让郑家那边知道了,恐怕会来责难。你赶紧让你媳妇、儿媳妇备些好礼去四房那边,宽言好语把郑氏安抚下来,千万别出乱子。”申屠阔知道二太太绝不会管四房的事情,只好请三房帮忙了。

于是第二日,三太太、三少奶奶、四少奶奶并几个侍妾,一大家子的女眷,带上精致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等物,奔着四房过来了。见到郑氏,众人又是夸赞,又是对昨日的怠慢东一句解释,西一句道歉,好话说了一大堆。连着数日,几个妯娌之间聊熟了,便也开始说说笑笑,约着相互串门,郑氏这才放下心中的芥蒂,对新婚之事也就不予追究了。

然而第一关是过了,这第二关却是难办。申屠与郑氏每晚虽躺在一张床上,却始终不碰她。郑氏原想着前几日申屠一直在忙结婚的事情,夜里确是困倦。可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仍然没见动静,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亦不好意思主动开口,便又犯起了嘀咕:六郎正当旺年,如何这么能熬?放着如花似玉的娘子在身边都不多看一眼?难不成是自己不够娇艳,勾不起他念想?于是向姗姐打听申屠都爱喝什么酒,吃什么口味的菜,熏什么味儿的香,然后这日吩咐丫鬟早早在屋里备好,只等他晚上回来。

郑氏问起这些问题,姗姐已猜到七八分她要干什么,于是提前跟申屠说了六少奶奶今晚的打算,让他早做准备。申屠无奈,心想:既然打定主意要和离,不如就直接向郑氏坦言算了,长痛不如短痛,让她自己知难而退。

“六郎快进来,今儿我备了一桌好菜,还有你爱喝的酒,专等你回来共饮。”郑氏见申屠没精打采走进屋内,忙笑着对他招呼道。

申屠面无表情地坐下,抬头一看郑氏,吓了一跳,浓妆艳抹全彩的妆,戴着大红大紫的头钗饰品,身上的宝戒项链闪得刺眼。秋夜渐凉,却只穿了个抹胸,露着肩膀、胳膊,冻的汗毛倒竖,浑身发抖。申屠见了都替她觉得冷,问道:“你穿成这样不冷吗?”

“哦,入夜确是有些凉意,六郎你看我这彩织绢的合欢襟好看吗?”说着便靠近申屠,拿胸脯贴着他。

申屠如触电一般,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离了她好远,道:“好看抵个什么用?去把那罗衫披上。”

“哦。”郑氏确实觉得冷,赶紧去拿了衣服穿上。

“这是什么酒?”申屠重新回到位子上,问道。

“姗姐说六郎最爱饮桃花酿,我今儿特地让人去百香楼买了一坛,只等今夜与六郎同饮。”道完便起身替申屠斟满一杯。

申屠一听是桃花酿,大为恼火。因之前我与他在百香楼同饮桃花酿,双双宿醉,他早将此酒视为我与他的情谊之源,除了我,他再不愿与他人同饮的。如今郑氏突然拿出桃花酿要与他共饮,如何能忍?立即起身,怒道:“我不饮此酒,你也不许喝,给我倒了它!”

郑氏吃了一惊,不知道好端端的,他为何突然生气,有些无措道:“这……姗姐说你最爱此酒,为何不能喝?”

“我说不准喝就是不准喝!”申屠怒目直视郑氏,把她吓坏了,战战兢兢举起酒杯,慢慢又倒回酒壶中。 “你回淮安吧,我回头将和离写好送去郑家。你我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以后你自去婚嫁,与我再无瓜葛。”申屠对郑氏道。

郑氏再次惊得眼睛通圆,眼泪直接就流了下来,质问道:“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六郎要如此对我?”

“你没错,错的是我,是我配不上郑小姐,绝非你的命中良人,还请小姐高抬贵手,放过我吧。”申屠低下头道。

“六郎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我是你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正妻,既无犯‘七出’之条,申屠和郑家亦无矛盾结怨,你我为何不能真心相待?”

“因为……因为我……”申屠顿了顿,强忍着为难,对郑氏直言道:“我有南风之好,不可能与你行周公之礼。还是请小姐尽快回去吧,以免耽误青春,在这里白白蹉跎岁月。”申屠道完反而觉得轻松许多,却把郑氏惊的目瞪口呆。

“什么?你??你们为何如此戏耍我!既不能结婚,当初为何还要下婚聘礼,将我迎娶过门?如今成了亲才道出实情,叫我有何脸面回去?呜呜??”郑氏痛哭起来。

“是我对不起小姐,我本宁死不从,可拗不过家中老爷威严,被逼无奈,只得点头。”申屠亦无奈。

“你们??你们把我骗来北京,如此羞辱!你??混蛋!”郑氏恼羞成怒,直接上手朝申屠脸上甩了一巴掌。“混蛋!一群骗子!”又狠狠地连甩了几个嘴巴,打得手都疼了,申屠站着一动不动,任凭她打,只默不作声受着。

打完脸又狠命往他身上捶,边哭边嚎:“我们郑家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到如此羞辱!整个山阳县都知我郑三小姐嫁来京师,如今进门不足一月就被逼退婚回乡,往后还有何颜面在家中立足?你们一帮丧了天良的混账!枉我父亲还对你青睐称赞,没想到竟是个乌七八糟的变态!呜呜……”

“你若打完了,骂够了,便歇着吧,明儿收拾收拾,我会安排大船送你回南边儿。”申屠冷冷道完,头也不回,甩门而去。

郑氏见申屠如此无情,扔下她一人,气急败坏,把满桌的酒菜一把掀翻,坐在凳上嚎啕大哭,心中悲愤,无以言表。

申屠浑浑噩噩,独自在空荡的街上慢慢走着。走到百香楼,要了一坛衡水老白干,痛苦地独酌起来。浓烈的酒精刺激着咽喉,他本来就不怎么能喝,饮了没一会儿就满脸烧得通红,醉得东倒西歪,却还不停地往碗中倒酒,洒在桌上、衣服上也全不管。一直喝到夜里子时,百香楼打烊了,才晃晃悠悠出来,往四合院走去。

走到门口,实在忍不住腹中翻滚,扶着墙吐了一地。一阵秋风袭来,他头晕的厉害,倒在四合院的门前,不省人事。清晨几声鸡啼,我打着哈欠,出去倒夜壶。门一开,申屠扑通一声倒在我脚下,把我吓了一跳,赶紧给他扶起来,送到屋里在床上坐下。我看他迷迷糊糊还醉着,头发凌乱,衣服也挺脏,便给他脱了下来。又去烧水,泡了壶暖茶,端给他喝。

“申屠兄,你怎么了?莫不成在门口睡了一夜?”我问。

“介夫……”他睁开眼睛看到我,一把搂住我的腰,靠在我身上,眼泪就流了下来。

“你……遭抢劫了?又被二老爷打了?”我看他哭得伤心,猜想会是啥原因。他摇了摇头,然后把自结婚以来发生的事情对我道了一遍。

我虽不支持他蛮横对待郑氏的方式,却也深表同情,只能宽慰道:“申屠兄,我知你难过,可宿醉亦解决不了问题,别把身子喝坏了。你今儿若不去上学,就先在我屋里歇着吧。我一会儿帮你把衣服洗了,就要去官署了。你若离开别忘了帮我把门锁上。”我让他在床上躺好,给他盖上被子,拿着他的衣服出去了。

晚上回来时,发现他已离开,给我留了张字条,写道:我见繁星皆黯淡,唯君一盏望舒明。握着字条,我感慨良多。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他的消息。想念他的时候,我就拿出脖子上的吊坠儿打开看看,这个小物件儿凝聚了我与他两年多来相处的点点滴滴,往事虽历历在目,却皆已乘风而去。

南边儿的饥乱刚刚消停,北边儿鲁豫交界的九府一州竟爆发了很严重的大疫,已逼至大名府。京师人心惶惶,终日提心吊胆。有疫就有谣,一时间谣言满天飞,传进宫里、各官署衙门的也不少,翰林院的同僚们都在议论纷纷。我虽期盼着家人来京,但是疫情严峻,考虑到沿途安全,这事儿只能再次耽搁下来。

三年的大疫导致人口锐减,连大夫都在不停地死亡,更别说普通人了。疫区的大批百姓一夜绝户,报至户部的死亡人数不断地刷新纪录。一旦人口减少,就牵扯到诸如赋税、徭役、农业生产、手工业及商业的一系列问题。皇帝此时却在宫里宠幸着一帮“传奉官”,这些人是皇帝直接任命的官员,他们不经吏部,也不经选拔、廷推和部议,大部分都是靠着依仗哪位嫔妃或者宦官而直接上任的。朝中甚至出现了官不识一字,武将从未拿过弓箭的现象。

其中有个“传奉官”名叫李孜省,相传他会方术“五雷法”,是靠着巴结宦官梁芳和进献符箓才得到皇帝赏识。这次大疫,皇帝命他在宫中施展法术降魔驱疫。李孜省身着盛装礼服,在阵法之中念动口诀:“电母雷公,速降神通,随我除病,轰轰隆隆,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接着画雷图、掐“雷诀”、“灵官决”,大念“五雷神咒”,传“五雷秘旨”。神神叨叨做了好几场法事,钱花了不老少,驱疫的效果倒是没怎么见。

这些奸佞小人在皇帝面前得了宠,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开始干涉朝政。看不惯他的,就加以陷害;跟随奉承他的,便也采纳笼络。他推荐过我的一位四川同乡,时任陕西巡抚和西安知府的余子俊。老先生和我很熟,也非常赏识我,他告老回乡的那一天,还送了一本《大明律》予我,并对我说将来我一定能成为宰相,让我先熟悉此,将来能帮我谋划决断。

我只当是余先生对我说的一句玩笑话,因为那时的我还只是一个在翰林院做着抄抄写写工作的从七品小官,当时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做到翰林学士的位置,也就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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