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这是新来的，需要办卡。”
时灿暄指了指尹煜佑，尹煜佑走上前一步，他点了点头：“你好。”
阿姨没有回应他，她从侧柜里拿出一沓厚厚的本子，顺手抽了支笔翻到有记录的末页按之前的顺序往下写起来，“什么时候来的？住哪间？”
“哦，我是下午签约的，今晚就打算住，在1102。”
“叫什么？”阿姨问得很机械。
“尹煜佑，伊人的伊去掉单人旁的尹，火日立煜，保佑的佑。”
阿姨点了点头，尹煜佑回答的声音一直带着微微的笑意，她被讨好得心情好了一点，终于扭过头来正式看着两个人，“办理网络需要交88，你是怎么交？可以用第一个月的工资先垫付，我上报了之后发工资的时候会顺便给你扣掉。”
尹煜佑犹豫了一下，卡里的钱确实够交网络费，不过……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下，果然还是没有网。阿姨看他犹豫，以为他跟之前的人一样不想交钱，白眼一翻开始数落，“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尽想着不劳而获，这就跟投资是一个道理，这些前期投进去的钱后面都能收回来，只要你肯努力干，得先投才能赚。舍不得投资这点钱，等别人赚的时候可就该眼巴巴的羡慕喽！四百多也就是你们一件衣服一双鞋子的钱，实在算不上什么，尤其是对你们这些不知道节制的年轻人来说。”
尹煜佑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是因为没网才犹豫，时灿暄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别说话，尹煜佑会意地闭上嘴，管理员还在继续喋喋不休地念，俨然一个简陋版的唐僧：“……赚钱都是这样的，你们小，不懂，想赚都得先赔的。”
刚从学校毕业的人最讨厌被长辈这样念，感觉在听老和尚念经。尹煜佑看了管理员一眼，想赚得先赔，这话在这位浑身刻满历史的女性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仿佛枯树皮外面裹着绫罗绸缎，戴着与年纪不相符的珠宝，活像一个被吸干了精气还要办年少俏娘的老妖精。他笑了笑，这模样倒是很适合放到美院的毕业展里，本身就挺行为艺术。
或者说她这样子已经不是珠宝和衣服装点人了，而是人几乎做了这些华饰的展示架子，倒反天罡。这名管理员就像一个人性的窗口，里面是历史的隧道，透过这扇窗，他看到了这栋大楼里所有人未来的模样，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枯树林，年少来不及葱茏，老来翠色已然流逝，一生匆匆而碌碌，回头望，只在这腐朽之地给世界添了一隅不必要的废料。
所以看看，先赔后赚有什么用？人的精力在前期消耗成这样，损伤了元气，后面赚再多都补不回来。原本想着赚钱买东西尽情地修饰自己，结果钱赚够的时候，人已经凋零，被耗成了老材，再配不上那些宛如魔鬼吐出的诱饵般的华服美饰，所幸，不如就趁着年轻疯一把，把想做的全部都做了。
就趁我们还年轻！
正午的盛阳，是连大地都要被炙烤到灼热，空气都要为之颤抖的程度，所以，请勇敢地站起来与黑暗和不公正面对抗，就趁你正逢年轻。
年轻就是拼搏的资本。
而那些灯红珠华的诱惑，全都是妖鬼放在人间用来钓吸凡人精气的诱饵。你年轻的精气是世间珍贵的宝物，请用聪明的大脑守护好它，不要被魔鬼诱走。
年轻的眼睛清澈却愚钝，没有历经沧桑之后那双老宝珠的睿利，所以，在尽情疯狂的时候，请一定用心来辨析善恶。疯，也最好秉持着理智，疯，也要稳稳谨谨地走好每一步。
这样才不会浪费自己的人生。
就像即使签订卖身契约也只签下五年，而且不自动续约的尹煜佑。
尹帅哥百无聊赖了，他瞟了一眼时灿暄，天使的双手仍然插在兜里，露在外面的眼睛笑眯眯的，除了低调的基准上又略显张扬的打扮外，整个人就连声音都乖乖的，一看就是长辈会喜欢的那种青年。
“大额支出其实也就刚开始的这一次，后面就不用这么多了，电费什么的也不用怕，宿舍里那么多人呢，几百块钱一均摊就没什么了，每个人差不多只用出几毛，几乎可以说是免费。所以你们这些娃娃有的非要闹着一个人出去住，一个人住啥也是你自己出，多不划算。”
尹煜佑咋舌，这阿姨原来只是表面上看着凶，居然挺能说的…… 然而这还没完，阿姨嘴里还在滔滔不绝，“而且公司里的饭是免费的，你们要是出去住还得自己做饭，年轻人吃饭瞎糊弄，公司里的饭还是给你们配的营养餐呢！生活方面有欠缺就去超市，那里的东西比外面便宜，钱不够还能赊账……”
“你们的底薪是少了点，但是别乱耗的话完全够花，公司刚开始也是正常给两三千的底薪，在娱乐公司里算是待遇相当不错的。但是很多新人每个月只想着拿底薪，不好好直播，还跟着赚得多的那些主播到处花，一下子花没了又去预支，要不就是四处借钱，弄得自己的名声很差，公司还得出面辟谣，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搞得主管都怕了。”
尹煜佑和时灿暄默契地对视一眼，双方的眼神里都写着无奈，尹煜佑是因为阿姨到现在为止一直在啰嗦，时灿暄则是在对底薪这件事发表无言的意见。
“……在这种名利场管不住自己是很可怕的，人家来钱快的怎么花人家都能赚回来，没那个粉丝量和来快钱的本事还跟着乱搞，这不是胡闹嘛！而且信誉出问题的主播多了，公司的股票会受影响，所以为了及时救公司，也为了帮助你们这些人树立正确的金钱观，领导层才把底薪最大限度的压缩了。”
阿姨叹了口气，看样子终于要说完了，“赚钱难了才会知道珍惜，才能拎得清自己的位置，不跟着别人乱耍。你们一听要交钱，底薪还少，一个个的就把情绪给挂在脸上，也不想想惹恼了主管还怎么在这个地方混下去，你们可都靠他呢！”
“娃仔们，听老婆子一句劝，公司其实都是在帮你们，给的底薪少会被骂领导们能不知道吗？背着被骂的风险也要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们，才不是你们想的抠门什么的，要知道有的公司不仅食宿全得花钱，底薪还完全不给。”
她抬起头，眼神极其不放心地看着尹煜佑两人，“人要学会知足孩子们。”
尹煜佑在心里呼出一口长气，这阿姨终于说完了，毕业这一遭光是之前做毕业设计和展示台就花了他卡里一半的钱，现在更是还没开始上班就要折进去差不多五百块，他忽然想起今天出门前舍友提醒自己的话：这或许是个僧多肉少的烂活儿，小心被坑。
以及学校表白墙上学长学姐们贴过无数次的暖心提示：凡是上班之前就让你交钱的都是骗子，赶紧跑！
情况还真就被那个乌鸦嘴给叫中了，但是他不能跑路，先不说已经签约了，而且……就算明知道面前是个坑他也得踩进去。
尹煜佑的眼神变得坚定：爸爸的债需要个来钱大还快的活儿才行，顺便这五年还能过一把网红瘾，就算没赚够钱也疯了一回，想想就爽！天坑，看你尹爷爷来踏平你！
他想着，对这个不太喜欢的啰嗦阿姨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姐你说得真对，我爸就是做生意的，不破不立嘛！想赚大钱确实不可能完全不付出，这些道理我懂。”
宿管点了点头，这孩子不仅开窍还通透，她的脸上漾出笑意，“这就对了嘛，那你刚才……”
话还没说完，尹煜佑就举起手机：“只是阿姨，我犹豫是因为这里没有网，我咋交钱？”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时灿暄在内齐齐跌了一下，阿姨额角的一根青筋突突突暴起：好个兔崽子，没网你早说啊，害老婆子啰嗦大半天！
尹煜佑：阿姨你也没给我张嘴的机会啊，您那嘴就跟开了闸的三峡大坝似的，根本拦不住。
不顾老阿姨幽怨的目光，尹煜佑腆着脸把手机又往前伸了伸，生怕阿姨看不清他的手机现在没信号。
阿姨猫下腰，在上了锁的柜子里叮铃咣啷半天，掏出一个小机器来。机器上竖着几根天线，她打开机器，在手机上一通操作，又问了尹煜佑的手机型号，不出两分钟他的手机信号恢复了正常。
看他一脸惊奇，旁边的时灿暄贴心解释：“公司里开了屏蔽装置，想上网只能用内网，阿姨这个装置是临时解除屏蔽用的。”\t
阿姨抱着机器，眼神警惕又凶地催促他，像害怕食物被野猫咬走的动物：“快点交钱，交完钱我得重新把你屏蔽掉，不然万一出事了我可担不起那个罚款。”
“好……好，我这就交，阿姨您给一个二维码呢！”尹煜佑脸上赔着笑，心里已经骂成了厕所：什么狗公司，居然还屏蔽信号！？当这里是高考考场啊？而且卡这东西不是弄不弄都行吗？上赶着催我，这老阿姨果然有去某音某宝做卖货主播的潜质：家人们没下单的快去昂，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还有两～～分钟！
他有种自己被强买强卖的感觉，并且强烈怀疑这阿姨之前是干推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