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太回去和杨老爷说,杨老爷果然不听,当即大闹道:“你就知道你娘家!以前暗地里拿了家里多少东西塞给你那些兄弟们,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现在这种主意你都敢出?你在肖想些什么?”
杨太太便哭鼻子抹眼泪道:“媳妇说了,这是堃儿的遗愿,你骂我做什么?”
杨老爷道:“这媳妇鬼心眼子忒多,她说是堃儿遗言,就真是堃儿遗言?怕不是她自己知道没怀上,所以哄骗了你,来给她自己找后路。朝廷旌表节妇,能拨几百两银子,你可别糊涂蒙了心,被她骗。最多等她三个月,三个月后没有喜信儿,她不殉节也得殉!想想她那会儿当着丫鬟小厮们给我难看,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她又鼓噪你!”
杨太太没什么主意,被杨老爷骂了一顿,就不再作声。
怎知半夜祠堂里“哐啷”一声巨响。
守灵的小厮被吵醒了,睁开惺忪睡眼,扶着墙站起身来,去向正堂发出声响处瞧,就着油灯的微弱光亮定睛一看,吓得“啊”地尖叫,向后连连倒退几步一屁股跌倒在地上,腿软得怎么都爬不起来,也死命用四肢推着地往后倒退。
陆续有别处的家丁听见动静来看,也都吓得不轻。
惊动的人越来越多,动静越来越大,最后把杨老爷杨太太也惊醒了。
两人换好衣裳随下人们赶来祠堂看,先是在外便闻见一股扑鼻臭味,心中已道不妙,待走近些,看清发生何事,险些双双晕倒:只见棺材盖开了,掉在地上,棺材里探出半截身子两个手来,皮肤灰白,已经开始肿胀变形,而棺中的尸身半坐着,双手扒着棺木沿儿,是个欲爬出来的姿势……
杨老爷当即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杨太太见儿子变成这副恐怖模样,又是害怕又是心疼,吓得待在原地六神失主,双眼空了,嘴张着,整个人木头似的直筒筒一动不动,仿佛魂魄出窍。
这是若兰后脚赶来,见公婆晕倒一个、吓呆一个,连忙指挥下人们将二老服侍着送回房安寝,去请张神医来,再叫人把尸身放回棺内,棺盖扣上。
小厮们缩得远远的,你推我搡都不愿上前去扣棺木,若兰怒斥道:“去!家里拿钱养着你们,做什么用的?去!”
小厮们仍是脚底生根一般不敢动。
若兰冷冷一笑,自己走上前,从怀里取出帕子垫着手,伸出一个手指将杨堃的头顶一推,那身子便往后倒回棺材里。若兰将帕子扔进棺内盖住他的脸,转身睨向众人道:“这下敢了么?你们不来给他加棺,不怕他再出来?七八个活人,还怕一个死人不成?”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几个胆大的,你拉着我我拉着你,上前去将棺木抬起,盖上。盖棺时因众人都忙不迭地撒手,棺盖落下时重重“砰”的一声。
若兰旁观,只是轻蔑冷笑。
小厮们盖上棺盖还不放心,以眼神相互推来推去,推出谢嘉洲来,请示若兰道:“按理说现时还不该上钉子,但伙计们来请少奶奶个示下,为了老爷太太的安泰起见,不如提前砸几个钉子,免得再惊着二老。”
若兰道:“我是新媳妇,上有尊长,按理不好说话,可这家里现在能话事的,也只有我了。尤其在此事上,官人走得不安宁,唯有我能定住他,那我便来做这个主。你们将钉子上了罢。”
众人连忙谢恩。
若兰抬起手臂,示意迎春扶她去看杨老爷杨太太,迎春刚刚目睹了小姐惊世骇俗的举动,一时还不敢去扶,定了定神,才伸出手来。
毕竟是在半夜里,张神医迟迟没能到。若兰到杨老爷杨太太房里时,下人们刚给杨老爷掐人中掐醒,杨太太则坐在那里,痴痴望向前方,还没回过神来。
若兰先走到杨太太跟前,接过她手里呆呆捏着的茶杯,含上一口,说句“媳妇冒犯了”,对着杨太太一喷,喷得杨太太闭眼打了个激灵,抬手去抹脸,才算还魂。
杨太太清醒过来,想起适才见过的场景,难过大哭道:“我的堃儿,我的堃儿没死!”一面说着,一面捱挣着要起身往房外冲,被若兰按住了。
若兰抹眼泪道:“母亲,官人确实去了,刚刚只是心愿未了,才起身来。媳妇已安抚了他。”
“安抚”这两个柔和温暖的字,落进周围的小厮丫鬟耳朵里,联想起适才少奶奶是如何“安抚”少爷,脊梁骨里皆激起一阵透心凉的寒战。
这个少奶奶,不怕人,不怕鬼,行事够狠。
杨太太茫然望向四周道:“真的?”
小厮丫鬟们没有敢不连连点头的。
杨太太又问若兰:“堃儿是什么心愿?”
若兰泣道:“还是白天里和母亲说的那件事。”
杨太太便恨道:“都是他爹这个老糊涂……”说着慢慢扶着若兰和丫鬟的手,站起来,挪动去床前看杨老爷。杨老爷仍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对略带浑浊的小眼睛睁着,却不转。
杨太太哭骂道:“都是你!你害得堃儿走都走不安宁!”
若杨堃还活着,杨老爷或许骂他一句“逆子”,如今他不在了,死者为大,杨老爷骂不出口,只得跟以前无数次一样,从了这母子俩,幽幽开口道:“就……遂了你们的愿……”
若兰在旁亲手拧了湿手帕,递给谢管家,管家上前给杨老爷擦脸。若兰柔声道:“来请老爷的示下。既然如今能遵照官人的心愿,想必官人能走得安宁了。棺木盖子看着不太坚牢,但也不好再搬挪更换了,下人们的意思,说是不如提前落钉,媳妇不敢自专,来请老爷定夺。”
杨老爷疲惫不堪,只抬起手,虚弱地摆了摆,算作同意。
此情此景,底下的人莫不偷耳听着、偷眼看着,见少奶奶一张嘴,能哄鬼,又能哄人,越发不敢得罪她:她现下虽才只进门一天两夜,但这杨家,大概将来就是她的了。
若兰和焦氏又服侍老爷子喝了几口热姜汤顺气,张神医才到。
进门目光先不自觉地落在了一身白衣、容光照人的少奶奶身上,然后才忙不迭地趋步向前,给杨老爷和杨太太分别把脉。
杨老爷没有说诈尸的事,只搪塞说梦魇受了点惊吓。张神医早在来前听接他的小厮透露过实情,但他只装不知,开了些宁神的药,又行针。
给杨太太看诊完,张神医道:“既然来了,便也给少奶奶请个安胎脉罢。”
若兰看向公婆,杨太太点了下头,若兰便来神医对面坐下,伸出雪白的腕子,担在脉枕上。
张神医便伸出三个手指,按在她脉关,按一按,松一松,挪一挪位置,再按,指尖借机轻轻抚摩几下。
这妇人,已经是喜脉。
昨日才新婚的人,今日是不该摸到喜脉的。
说明婚前便已失贞。
失贞过一次的妇人,想来是容易上手的。
少奶奶低头垂着眸子,他看不见表情,但只要少奶奶没有任何推拒的表现,他便知道少奶奶心里是认可了他的作为,再联想今早少奶奶打量他的眼神,想必更进一步的事,他也是十拿九稳、马到成功。
好巧不巧,他给少奶奶把了脉、开了药,杨老爷开口,说神医深夜劳顿,如果不嫌,便请在客房宿一夜,别急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