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到了这个熟悉的场景,面前的屋舍俨然,黄泥道路上泛着尘土。秦念感觉脖颈一凉,暗黑浓稠的血漫过鞋底,浸满着绝望。连细小的沙尘也被压在血液之下,生不如死。 秦念看到自己被禁锢在那血泊中,试图伸手去压制住脖颈上喷出的液体。她想喊疼,但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她想挣扎,但却使不出劲捂紧骇人的伤口。她想立刻去死,但却只能瞪大着眼,感受着自己的生命流失。 颤抖的手突然被温暖包裹住,那只手微微缩紧,把强烈的安全感通过温度传递给秦念,像花香一般沁人心脾。这时候秦念才从暗红的黑暗里被一缕一缕地抽出,重新织回一张名为意识的网,渐渐聚焦。她抬眸对上了宋今的眼睛,手又被握紧了一分。这一握,彻底将秦念从冰冷里拉了出来。 另一只手也被拉住。程时安一直跟在两人的身后,时刻关注着周围的状况,但是秦念在被恐惧占领的那一瞬,程时安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上前走到了秦念的另一边,拉住秦念。 秦念将眼神从宋今脸上移开,在看向另一边之后溺在了一片温柔中。 温度从两只手进入,缓缓传输到左侧的心脏,让里面暖作一片。“那个屋子里应该有记忆的,你在之前那个劫里说过,看到刘慧从这里走出来。” “那我们要赶紧了。”宋今看着面前两人,咂咂嘴,推开了那一扇门。 …… “这么晚了,跑谁家去?” 苍老的声音响起,杨仁新身穿一件破了好几个洞的泛黄老头衫,借着月光瞧见背着医药箱出门的刘慧。 “小楠生病了,刚刚壮叔来喊了我,现在人还在门口呢。”现在是以刘慧的视角观看,虽然看不见刘慧的表情,但秦念还是可以想象出来,就如那晚一样的温柔但是冷静。 救人刻不容缓,刘慧交代完就急匆匆地推门出去,在门口看见身穿背心的刘壮。 刘壮与杨仁新不同。他的背心是新买的,洁白,崭新,连一个小破洞都没有。露在外面的胳膊因为常干活,有着很明显的紧绷的肌肉,和杨仁新只有一根包着皮的骨头不同。背心紧实地包裹着刘壮的身躯,杨仁新扯了扯自己松垮的老头衫,也没说什么,默默地坐回了床沿。刘壮此时的神情焦急,但面对刘慧这个小姑娘也是客客气气,和杨仁新记忆里的那个模样判若两人。 把刘慧请进了家中,刘壮的嘴还是不肯停住。“快,快!刘医师,你快看看,小楠到底什么情况?” “没事的,壮叔,我来看看。” 不知道是不是病痛的折磨,还是小孩天生就怕医师这类人。小楠开始哼哼唧唧,最后难受到躲着人,怎么都不肯让别人碰他。 刘壮与亡妻是青梅竹马,妻子因为难产死亡,刘壮也没有再娶,对这个儿子更是疼爱到了骨子里。看见小楠这么难受,就像是感同身受了一般,痛苦从骨骼中窜出,蔓延四肢。 “医师,小楠到底怎么了?他怎么这么难受!” 小楠不愿意让别人碰,刘慧想检查一下他的身体状况也无处下手。这是刘慧最不想碰到的情况,孩子都是家里人的心头肉,一般看孩子的病多多少少都比看大人的更麻烦。 “壮叔,您先把小楠按住一会吧,这样我也不好检查他的情况。” 一听到要按住儿子,刘壮就不肯了:“我儿子这么难受,我按住了他不就更难受了吗!小慧,你是医师,从小就和杨医师一起看病,病你看的多,这你看不出来是什么吗?” 刘慧是天生的好脾气,虽然很无奈,但还是软着语气:“我现在只能摸出来他在发烧,还看得出来流鼻涕。但还是要具体看看。” 刘壮反而沉不住气了,他喘着粗气移步到床前,自以为不明显地用身体将刘慧挤开。“这应该就是普通的感冒了,小慧,你开一点药给我就行了。” 听见这句话,刘慧就知道刘壮的意图了。西药对于刘壮来说太贵,又要跋涉到几十公里外的镇子上去买。现在这些村落间已经多了几个乡村医生,但他们的看诊费和药费远比杨仁新家的要贵的多,大半夜叫刘慧过来就是为了让她开个方药。 刘慧气不起来。这里的村民大多很穷,刘慧从小在这块土地上长大,是切身体会得到。所以村民总会贪点小便宜,这些刘慧都能理解,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而且杨仁新从小就教导她,“为医者必先为德,从医者必先从民”,医者应该有一颗仁心。就算只是看着床上痛苦挣扎的小楠,刘慧也气不起来。 “真的只要开药,不要再检查吗?”刘慧问了最后一次。 “对啊,快开吧,别磨叽了。”刘壮急得跳脚,生怕刘慧拍屁股走人。 刘慧轻叹一口气,还是开了个药房,嘱咐了刘壮一些事后就转
身出门。 刚关上门,刘慧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着外面的墙休息,看了一会星星才打算离开。 “一个黄毛丫头,那么多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医术有多高。” 虽然刘壮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微弱的话语还是依着昏暗的烛光从窗缝里泄了出来。刘慧身形一顿,随后又好像没听见,抬脚就走。 就像她只是一个飘荡许久的旅人,沿途累了,休息了一会,又带着一身风尘上路。 又过了两天。半夜,刘壮又敲起了杨仁新的家门。刘慧并没有因为刘壮的一句话就和他计较,只当是气话。虽然是夏天,但乡下晚上还是有些冷,刘慧草草披了件衣服,背上医药箱就走了。 小楠吃了药还是不见好,反而更加严重了。前两天只是发烧流鼻涕,现在开始呕吐。东西一下腹就被吐了出来,直到肚子里只有酸水了还是干呕。 刘壮看见儿子这个样子,满脸都是冷汗,背上一整块的背心也已经浸湿了,紧紧地贴着刘壮的背部。刘壮一只手紧抓着刘慧,眼里的红血丝刘慧怎么也忽略不了。“他明明都吃了你开的药,怎么越来越坏了?是不是你的药有问题!” 刘慧使着劲把刘壮的手扒下来,一双冷静的眸子对上刘壮的眼睛,冷静到刘壮在她的目光中不自觉地消下了火。刘慧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壮叔,我的药方对于治发烧感冒肯定没问题,问题在于有没有对症。你前两天说不用检查,但我现在觉得应该检查一下。” 小楠这呕吐不止地症状是从今天上午开始的,可以说他今天一天都没怎么进食,现在一整个人蔫巴巴地瘫在床上,已经没有前两天满床滚的那些力气了。 刘慧給小楠检查了一遍,直觉告诉她并不简单。“壮叔,小楠这个情况你还是带他去医院看看吧。” “你什么意思?小病为什么要去医院?肯定是你一个小丫头看不好病!”预感到儿子的情况可能不大好,刘壮又被点了导火线。焦心带着瞬息间的安静冲上云霄,消失不见。 刘慧看着已经爆炸的刘壮也是无可奈何,也阻止不了刘壮在这大半夜的,非要去叫一把老骨头的杨仁新起来。杨仁新很久没有出过诊了,毕竟刘慧从记事开始就跟着自己学习,自从自己退了休,在这小山沟里暂时还没出现过刘慧看不了的病。 检查了一遍,杨仁新余光瞄到了刘慧。刘慧也注意到杨仁新的目光,微微地点点头,杨仁新就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咳咳。”杨仁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之前杨仁新生了一场病,喉咙里总卡着一口痰,说话前就要咳几声。杨仁新当时自诩还是老当益壮,生着病也要跋山涉水去看诊,结果这病拖了很久才好。好了之后,这个说话前要咳一声的毛病就改不回来了。 “阿壮啊,小楠这个病,有点奇怪。” 杨仁新在这一地带行医几十年,早就是村民们心中的医神。很明显,连杨仁新都看不准,就是要让刘壮带着儿子去医院里看看是什么毛病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刘壮听到后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连橙黄色的烛光都上不了他的脸。这下刘壮彻底恼了,“看了这么多年的病还看不出来,你就是个庸医!连着你这个捡来的孙女也是,都是庸医!” 杨仁新的脾气也一向是比较好的,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就可以一直笑脸相迎。可杨仁新的底线就是家人,这要是换作年轻时的杨仁新,多半是要打上一架,毕竟年轻气盛,这时候医者这个身份也给不了他多少束缚。现在的杨仁新虽然年老,没有那么冲动的热血,喜欢以和为贵。但是如果是骂了他引以为傲的小孙女,就不一样了。 “我们是庸医,治不好你儿子的病,也治不好你有病的脑子。”说完就颤颤巍巍地操起一根距离自己最近的竹棍想朝刘壮打去。 刘慧也被杨仁新这架势吓了一跳,“哎呀”一声,赶紧拦住杨仁新,把他手里的竹棍抢了回来。杨仁新看见刘慧朝他摇了摇头,咬咬牙,叹了口气,拉着刘慧的手就走。 可是刘慧还是放心不下小楠,杨仁新知道自己这个小孙女的性子,就是天生的仁心。杨仁新也知道,只是劝刘慧以后别管这种事,多半是没用的。正好刘壮这两天带着小楠去了医院检查,不在村里,杨仁新也不用担心刘慧会去找他们。 杨仁新自知时日无多,他叹了口气。等到时候再教教她吧,遗言的份量或许更重。 可是那天,他等到的不是自己潇潇洒洒地上完最后一课,而是自己小孙女的尸体。 刘慧看见开门的是刘壮,近日她正担心小楠的身体状况,但刘壮一直没回来,她也不好去问。看见刘壮她就想着要了解小楠的情况,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刘壮粗暴的开门方式和别在背后的一只手。 刘慧心急地走上去
,正想开口询问。下一刻感觉腹部抽痛,痛得她直不起腰。 刘壮一只手持着刀,将刀深插入刘慧的腹部,另一只手塞给刘慧一团揉皱的纸。刘慧不知怎么的,竟然在剧痛的折磨下还颤颤巍巍地接住了那个纸团。 “都是因为你,耽误了时间,肯定是因为你,还有你的那些药。” 刘壮压低声音,在刘慧耳边低语。他的牙根因仇恨黏连,紧紧磨在一起,还带起一点点颤音。 但之后,刘壮的脸庞和声音都开始变得模糊。刘慧坚持不住了,晕倒在地。 刘壮看着洒在自己身上的点点血迹,才后知后觉地松了手。他看向杨仁新,惊慌无措。杨仁新也看着他,眼里尽是震惊。 刘壮看见杨仁新吐了一口血,倒在了地上。他喘不上气来,跌跌撞撞地跑出这装有两具“尸体”的房子,再也没有回来。 刘慧因抢救不及时,失血过多,休克而死。